《水浒传》徽宗梦游梁山泊明 · 施耐庵

宋江等人回到京城，就听到宋徽宗传召，就各自穿好官服，去朝见圣上。这时天已经亮了，宋江、卢俊义等二十七人骑着马入城，东京的百姓见到他们，想到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觐见，刚开始时一百多人，现在只有二十几个人回来，纷纷叹息不已。

宋江等人来到皇宫，向宋徽宗行礼，山呼万岁。这一次征讨方腊，梁山的头领当中，一共阵亡了五十九人，又有李俊、燕青等人不愿受封赏，自行离去。宋江将他们的名单列在奏疏上，呈给皇帝。徽宗看了奏疏，不停地感叹，说：“你们一百零八人，正对应了天上的星宿，现在却只剩下二十七人，又走了四个，可以说是少了十之七八。”于是传下圣旨，已经去世的将领都授予名爵，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所有活着回京的将领都授予官职。宋江被封为楚州安抚使兼任兵马都总管，卢俊义被封为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其他将领也各有封赏，又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马匹布帛等财物。宋江等人谢了恩，宋徽宗又设宴为他们庆功。

自从上梁山以来，宋江多年都没有回家，于是奏请徽宗，回乡省亲。他和宋清两兄弟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家乡的父老乡亲都出来迎接。两兄弟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都痛哭流涕，给父亲办了隆重的丧事。宋江想起玄女娘娘对自己的帮助，想要还愿，就命工匠重建了九天玄女娘娘庙。在家中住了几个月之后，宋江把家中事物托付给弟弟宋清，就回到了东京。他与众位兄弟相见，一一道别之后，准备去楚州赴任。

这时，神行太保戴宗来探望宋江，向宋江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戴宗起身说：“小弟蒙受圣恩，封了官职。但我不愿做官，想去泰安州出家，在庙中度过余生，那才是我的幸运。”宋江问：“贤弟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念头？”戴宗说：“我晚上梦到崔府君召唤我，因此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宋江也没有阻拦，就让他回泰安州去了。戴宗出家后，每天虔诚供奉圣帝。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他忽然向众人辞别，然后大笑了几声，就去世了。后来这座庙经常显灵，当地人就在庙里塑了戴宗的塑像。

阮小七被封作盖天军的都统，没过几个月，大将王禀、赵谭和阮小七不和，就到童贯面前告状，说阮小七在帮源洞捉拿方腊时，看到方腊的龙袍，曾经穿着来戏耍，这就说明他还有谋反的心思。童贯等人想要杀阮小七，又担心他带领盖天军造反，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蔡京，蔡京添油加醋地对徽宗说了，请了圣旨，把阮小七贬为庶民。阮小七没了官职，反倒高兴，带着老母亲回了梁山泊的石碣村，依然靠打鱼为生，侍奉母亲，后来他一直活到了六十岁。

小旋风柴进在京师，见戴宗辞了官职，又听说朝廷因为阮小七戏穿龙袍的事罢了他的官，就心想：“我以前也做过方腊的驸马，要是以后被奸臣们知道了，在天子面前进谗言，到时候追究起来，剥夺了我的官职，岂不受辱？还不如自己早点辞官，免得被侮辱名声。”于是，他借口身体有病，不能做官，辞了官职，就回沧州老家去，当了一个普通农民，日子过得很自在，最后无疾而终。后来，李应和杜兴听说柴进辞官了，考虑一番后，也都借口得了风瘫，辞了官，回到独龙冈村，后来两人一起经商，成了富豪。关胜在北京大名府任兵马总管，深得军心，大家都对他敬服。一天他操练完军马，喝醉了酒，回家路上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了。呼延灼担任御营指挥使，后来领兵抗金，在淮西战死了。只有朱仝跟随刘世光抗金有功，被升为太平军节度使。花荣在应天府，吴用在武胜军，李逵在润州。其他十五员偏将也都各有去处。

宋江、卢俊义等人各自去赴任。那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专门祸害忠臣良将。他们见宋徽宗对宋江这些人很看重，就心里不满，想道：“这宋江、卢俊义都是我们的仇人，现在他们做了有功之臣，受朝廷这样的赏赐，权力也大了，我们这些人还不惹人笑话？”于是想着法子要害宋江等人。杨戬说：“我有个办法。卢俊义这个人很是英勇，我们先对付了他，就相当于砍断了宋江的左膀右臂。要是先对付宋江的话，卢俊义知道了，恐怕要找我们麻烦，反倒会坏事。”他说出一个计策来：“我们先安排几个庐州的军士，来告卢俊义的状，就说他招兵买马，囤积粮草，想要造反。皇上听说了，肯定会叫他来京师询问。等皇上赐食物给他时，我们在里面下毒。然后再让皇上赐酒给宋江，我们就在酒里下慢性毒药，他一个月之内必死无疑。”高俅等人都说好，就赶紧去安排。

他们收买了两个庐州人，诬告卢俊义图谋造反。徽宗说：“宋江、卢俊义这些人，掌握了十万兵权的时候尚且没有谋反，朝廷也没亏待他们，现在他们怎么会造反呢？这其中恐怕有诈。”见他不怎么相信，高俅和杨戬就在一旁说：“皇上觉得他们忠君爱国，可是人心难测，也可能是卢俊义嫌官职太小，所以心怀不满。”徽宗说：“那就把他传唤过来，寡人亲自问他。”蔡京和童贯说：“卢俊义就像一头猛兽，我们不知道他的心思，万一打草惊蛇，他肯定逃跑，以后就难抓住了。不如圣上让他来京师，御赐膳食，用言语试探他。如果他没有造反的意思，也就不必追问了，这样才显示出陛下对功臣的重视。”于是宋徽宗派人宣卢俊义进京觐见。卢俊义回到京城，入朝拜见徽宗。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人都在。徽宗问了他在庐州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于是摆下御膳招待他。这时，高俅、杨戬早就命人将水银偷偷地放在饭菜里。卢俊义吃完后就返回庐州，当天晚上，他就觉得腰酸背痛，连马都骑不了，只能坐船回来。刚到泗州的时候，水银就已经渗透到骨髓里去了。卢俊义在船头站立不稳，掉到水里淹死了。可怜河北玉麒麟，就这样成了水里的冤魂。

蔡京等人接到泗州送来的文书后，就上奏徽宗说：“卢俊义醉酒掉在水里淹死了，只怕宋江会起疑心，请陛下派人带御酒去楚州安抚他。”徽宗犹豫不决，想要说不准，又不知道宋江的心思；想要说准，又怕有人趁机害了宋江。那几个奸臣在一旁花言巧语，终于让徽宗应允了，派人带着御酒去楚州赏赐给宋江。派往楚州的使者也是高俅、杨戬的心腹，他们在御酒里放了慢性毒药，想害死宋江。

宋江到楚州上任之后，惜军爱民，深受百姓爱戴，军队敬服，把楚州治理得井然有序。宋江经常到楚州城外游玩。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好地方，叫作蓼儿洼，那里四面是水，中间有一座高山。这地方虽小，但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很像当年的梁山泊。宋江看了很是喜欢，心想：“我死了以后，要是能埋在这里就好了。”于是没事的时候，他就常常来蓼儿洼散心。

这天，宋江听说朝廷的使臣来了，连忙带领众人出城迎接，将他们带到府衙。使臣宣读了圣旨以后，就将御酒赐给宋江。宋江喝了以后，就回敬给两位使者。使者推说自己不会喝酒，办完事就回东京去了。宋江自从喝过御酒以后，觉得肚子痛，怀疑酒里有毒，连忙让人到驿馆去打听那两位使者喝不喝酒，结果回报说使者都是喝酒的。宋江知道自己中了奸计，感叹说：“我从小学习儒学，成人后也做过官吏。虽然不小心犯过罪，上过梁山，但对朝廷却没有半点不忠。现在天子听信谗言，赐我毒酒，我实在是很无辜啊！我死了不要紧，只怕李逵在润州知道了这件事，一定聚集绿林好汉，再起兵造反，坏了我们梁山泊一世忠义的名声。要避免这事，我要想个办法才行。”于是，他命人连夜赶往润州，叫李逵到润州来，说是有事情商量。

李逵自从到润州当了都统制，觉得无聊，每天就只和大家喝酒。一听说宋江找他有事，便急忙赶了过来。宋江说：“兄弟，自从我们分散之后，我日日夜夜都想念众人。别人都和我离得远，只有兄弟你就在润州，离我比较近。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和你商量。”李逵问：“什么事？”宋江将李逵请进后厅，摆下酒菜款待他，说：“你先喝酒！”李逵喝了半天酒，喝得半醉了，宋江才说：“兄弟你不知道，我听说朝廷要派人来赐毒酒给我，这该怎么办？”李逵大叫一声：“哥哥，反了吧！”宋江说：“兄弟，我们的军马都没了，兄弟们又都分散了，怎么反得成啊？”李逵说：“我手下有三千人，哥哥这里也有楚州的军马，我们再招些兵马，重新杀回梁山泊去，总比在这些奸臣手下受气强得多！”宋江说：“兄弟别急，等等再说。”李逵并不知道，宋江请他喝的那些酒里，已经下了慢性毒药。

第二天，宋江送李逵上船回润州。临别时，李逵说：“哥哥什么时候造反？我那里也起兵来接应。”宋江说：“兄弟，你不要怪我！前几天，朝廷派人送来的毒酒，我已经喝下，马上就要死了。我一生都主张‘忠义’，宁可朝廷辜负我，我也绝不辜负朝廷。我死了以后，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的忠义名节，所以我特意请你来，死之前再见一面。昨天你喝的酒里，我也下了慢性毒药，你回到润州以后就会死。你死以后，可以和我一起葬在楚州南门外，那里有个蓼儿洼，风景和梁山泊一样，我死了也准备埋葬在那里的，我们的阴魂也好相聚。”说完就泪如雨下。李逵听完也哭着说：“算了！算了！我李逵活着的时候服侍哥哥，死了也要做哥哥手下的一个小鬼。”说完就拜别了宋江，回润州去了。临死前，李逵嘱咐手下要将他与宋江一起葬在蓼儿洼。

宋江下葬的那天，楚州的百姓和官吏都来为他送殡。军师吴用得知宋江被害死，连夜赶到楚州，到他的坟前痛哭流涕，用手拍打着坟墓，哭着说：“我吴用本来只是一个村里的学究，开始跟随晁盖，后来遇到仁兄，得你的救护，才得以享受荣华富贵，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这都是因为兄长你的恩德。现在你已经为国家而死，我无法报答你的恩情，只求和兄长在九泉之下重见。”这时，花荣也赶来祭拜宋江，两人又大哭了一场。花荣见吴用准备自杀，也想跟随，吴用百般劝解，可花荣说：“小弟实在感念宋江哥哥的恩德。况且我们在梁山泊时就已经犯下大罪，现在虽然立了功，但朝廷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那些奸臣小人必定会来加害我们，到时候还是一死。还不如现在和兄长共赴黄泉，留下个清白名声。”于是两人双双吊在树上，自缢身亡。楚州的百姓见到后，将他们葬在宋江的旁边，并建了祠堂，经常来祭拜。

自从赐了御酒之后，徽宗一直没有宋江的消息，便开始怀疑起来，心里很是挂念。只是高俅、杨戬等人每天跟他说奢华享乐的事情，暗地里却谋害忠良。有一天，他突然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去了她家里。徽宗喝了几杯酒之后，只觉得很疲劳，迷迷糊糊想要睡觉。忽然，房间里刮起一阵冷风，只见一个穿黄衣服的人站在他面前。徽宗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只见那人说：“臣乃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请陛下和我一同驾车游玩。”徽宗听了，便坐上马车，和他一起来到一座山上，只见宋江带着一百多人，跪在地上迎接他。徽宗很奇怪，便问宋江等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宋江说：“臣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听臣细细说来。”徽宗来到忠义堂，只见堂内烟雾弥漫，堂下跪着许多人。宋江流着眼泪，将自己的冤屈说给他听。徽宗说：“你们为什么不到皇宫来告诉我？”宋江说：“我们都是鬼魂，到不了皇宫，所以只好将陛下请到这里来。”徽宗回头一看，只见牌匾上写着“忠义堂”三个字，这才明白自己身在梁山泊。就在这时，李逵从宋江背后跳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把斧头，大声叫道：“皇帝，你怎么能听信四个奸臣挑拨离间，害了我们的性命？”说完就抡起斧头朝他砍来。徽宗吓出一身冷汗，醒过来才明白，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第二天，徽宗命宿太尉派人去楚州打听宋江的消息，那人回来以后，详细诉说了宋江被毒死的经过。宿太尉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回奏给天子。徽宗听了，十分感伤，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骂高俅、杨戬是败国奸臣，二人吓得赶紧跪在地上。蔡京、童贯见状，上前为他们开脱。徽宗最终还是没有治他们的罪，只说要严加追究使臣的罪责，可是他们早就被奸臣们杀人灭口。最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