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笔记·
钦定四库全书 史部十五
两汉笔记 史评类
提要
【臣】等谨案两汉笔记十二卷宋钱时撰时有融堂书解已着録此书皆评论汉史嘉熈二年尝经奏进前有尚书省劄称十二卷与此本合叶盛水东日记以为不完之本非也其例以两汉书旧文为纲而各附论断于其下前一二卷颇染胡寅读史管见之习如萧何収秦图籍则责其不収六经又何劝高帝勿攻项羽归蜀则责其出于诈术以曹参文帝为陷溺于邪説而归其过于张良于陆贾新语则责其不知仁义皆故为苛论以自矜高识三卷以后乃渐近情理持论多得是非之平其中如于张良谏封六国后论封建必不可复郡县不能不置于董仲舒请限民名田论井田必不可行于文帝除肉刑亦不甚以为过尤能涤讲学家胸无一物高谈三代之窠臼至其论董仲舒对策以道之大原不在天而在心则金谿学之宗防论元帝以客礼待呼韩邪论光武闭闗谢西域皆极称其能忍善让则南渡和议之饰词所为有为言之者置而不论可矣乾隆四十二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一 宋 钱时 撰
高祖
秦二世二年初楚懐王与诸将约先入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彊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懐王与诸老将皆曰项羽爲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阬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徃无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寛大长者可遣懐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
汤伐夏曰与尔有众请命武王伐商曰元后作民父母此万世君人之大法吊民伐罪之深防秦爲无道羣雄并逐徯后来苏此其时也如避水火益深益热乌在其爲民父母哉愚观项羽盗贼之雄耳凡其失人心处全在残忍沛公脱秦民于水火者也凡其得人心处全在寛大独遣长者扶义而西而不许项羽非懐王之贤不至是然亦当时亲被苦祸与秦民同在水火之中故其推择权量的当如是向使从羽之请与沛公俱遣慓悍猾贼如虎狼之求逞必闷闷不快于长者之事而卿子冠军之劔且转而之沛公矣其祸可胜言乎沛公入关秦民大喜而汉氏四百年之祚卒定于此日有以也夫
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圗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彊弱之处
始皇三十四年丞相李斯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诣守尉杂烧之是所烧者天下之书而博士官所职固无恙也萧何知所先务悉取而藏之他时律令于焉宪章则先王之大经大法具在一洗秦人之陋及三代盛王之规模其机正在今日高祖虽不脩文学然观其旣定天下闻陆贾新语而称善用叔孙通绵蕝之仪而知贵此如田野鄙夫素不知文事之可乐一旦致家富饶则亦从事于礼文教子孙以诗书矣谁谓溺冠跨项终不可与言也且秦所谓丞相者何人哉所藏圗籍不过啇鞅李斯之徒破壊先王成宪爲此残酷滛虐之具耳何也不急急于圣贤经传而惟残酷淫虐之具是取遂使汉家制度动循秦旧后世虽有好文之主出残编于煨烬而表章之而萧规曹随守爲鹄的寥寥六艺犹空言也悲夫
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爲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之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覇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爲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爲天下除残贼宜缟素爲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桀爲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覇上
愚观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此其所爲与盗贼无异未尝不窃怪及沛公欲留居秦宫室则不特张良能谏而樊哙首谏议论卓荦无愧昔贤然后知兴王之佐识见固自不同也使沛公一有茍安之意而诸臣不务逺畧遂相与窟宅其中则岂惟不足以规模天下羽之入关也而闻有此必将不胜其忿与沛公决死于一战虽欲鸿门夜遁不可得矣何者秦宫室所有固沐猴而冠者所必争也是故宁失关中断不肯失此于刘氏观其后日烧秦宫室收宝货妇女而东其爲人心事可见矣虽然羽不足道也范増切切劝羽杀沛公至若此类乃羽之所以自杀者而噤不能效一语曾樊哙之见不若是楚君臣俱不足道也不旋踵而败宜哉
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安堵如故
秦网苛宻民无所措手足一旦而遇三章之约如脱之汤鼎濯之清波之上其爲喜幸何如哉此高祖入关第一急务其功用可与武王之反商政相配葢由天姿寛厚出于特见非有谱之可按也视古宪章虽尚踈畧而此时此意实汉家一代法制之祖后世子孙当视之如命脉矣而乃有张汤杜周之徒得而甘心焉何也
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説项羽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覇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心思东归使人致命懐王懐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懐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春正月羽阳尊懐王爲义帝徙于江南江都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爲西楚覇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立沛公爲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汉王怒欲攻项羽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乗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圗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
使项羽而先入关则必责懐王以如约矣关中之地岂他人所得有哉葢其爲人负气尚勇不肯出沛公之后是以屠咸阳杀子婴烧宫室收货宝妇女而动东归之思非其本心然也及闻懐王如约之言即怒而徙之如逐奴自王梁楚而迁沛公汉中一旦发露不可得而掩矣使沛公不忍小忿遽起而与之角其不至于自毙者几希是故羽之粗暴毎毎见容于沛公凡委靡退逊敛然而不敢较者皆沛公之所以胜而项羽之所以败也沛公当时亦几不能忍頼萧何以济有功多矣惜乎未免出于诈术非王者之所尚云
二年汉王南渡平隂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説王曰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明其爲贼敌乃可服项羽爲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大王宜率三军之众爲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爲义帝发防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击楚之杀义帝者项王旣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防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日入谷泗水死者十余万人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爲楚所挤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水爲之不流围汉王三匝防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沙石窈防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壊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诸侯皆背汉复与楚
汉王与项羽比肩而事义帝义帝遭弑而汉王发兵以讨贼此人心之公忿万世之大法也是故义旗一举而诸侯五十六万之众西面而响应之暨入彭城乃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防此何爲者哉且前日之袒而大哭者谁也今日之置酒高防者又谁也缟素哀临曾几何时货宝美人輙据其窟穴而乐之王者之师顾如是乎使汉王之讨贼也发于中心激于大义则入其境践其宫戚然常若义帝之寃乎其上而哀伤恻怛所在乎见之项羽虽悍亦且防褫防而不能武矣安有五十六万之众而摧拉于三万者惟其信不由中而托名于义帝是山东贪财好色之习虽能彊遏于入关之始而终不能自禁于入彭城之时然则项羽者义帝之贼而汉王者又项羽之贼也汉王之得不死已幸矣诸侯背汉与楚岂待睢水狼狈而后见乎孟子曰今之诸侯五覇之罪人也愚是以于汉王而三叹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伊尹丑夏归亳而成汤伐商之计定民献十夫于翼而周公东征之谋决贤者之归天之命也安有诱人之叛臣笼络而用之而能保其终不我叛者道德不足以服英雄豪杰之心区区术数茍焉以集事而葅醢斧钺之祸已阶于谋捐地之日矣汉之君臣亦险诈矣哉
立子盈爲太子赦罪人
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灾肆赦怙终贼刑此有虞氏之大法万世不可改者未闻因事推恩有罪而例赦之也有罪而得以赦免刑小人何所惧而不爲恶哉名曰好生而实陷天下于刑戮此赦罪人之谓矣后世承袭名色益多三嵗一郊巨奸剧猾可以数日而待刑罚如之何其清民如之何其服也或曰一旦骤革恐召怨致乱曰诸葛亮治蜀不赦
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乗胜而去国逺鬭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餽粮士有饥色樵苏后防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竒兵三万人从间路絶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鬭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爲二子所擒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竒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防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擒赵王歇
义师不用诈谋固也信若成安君之不用诈谋以败则先王政典皆不可用于后世乎曰不然师直爲壮行险而顺防患也宻虑敌也周虽不行诈以薄人亦必不堕人之诈以取败此王者所以万全而动也后世量力度德莫能相尚所恃以争胜负者诈谋而已耳无义师之实而欲假义师之名虑敌之不周防患之不宻以致身殒国防如探笼穽而屠之遂使流俗之论谓王者之兵眞无用于后世后世非诈谋不可皆宋襄公成安君之徒实误之也孔子曰我战则克岂用诈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食其谋挠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爲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覇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爲我计挠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爲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爲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爲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爲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野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彊六国立者复挠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愚尝谓黜陟明而后封建立有王者作而后黜陟行后世黜陟之法废凡诸侯子孙无贤不肖皆得而世袭之是以陆梁相吞曰兼曰削而封建壊矣禹防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周千八百国下逮春秋见于记载二百余国而已战国之末遂并爲七焉此封建大弊极壊之时也至秦而郡县之葢其势不得不然两雄方张未知所定乃欲循封建末流之故事割裂大势立六国后而资之爲犄角之助岂理也哉子房止之是也然但谓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无与取天下而未尝深明封建之本末是故虽能排郦生之说于一时而终不能弭大封侯国之祸于后日此子房不学之病也至若武王入商封墓表闾散财发粟此吊民伐罪之后兴王第一规模顾何不可能之有子房不惟不启廸之且迎其锋而拒絶之枚举歴数断断乎限高祖以不能愚是以深惜子房之未尝学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昧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爲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爲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昧等爲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爲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昧等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爲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王使使至汉陈平使爲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爲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爲之愿请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甚矣反间之可畏也间行于家则家睽间行于国则国乱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至于相残相贼而不相保吁有由矣武渉説韩信信曰汉王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答蒯彻则又曰汉王遇我甚厚我岂可以乡利而倍义乎君信其臣故臣亦信其君虽欲间何自入哉随何之言一行于九江而黥布叛陈平之谋一行于楚而范增钟离昧之属危无他意忌信谗反间之路也益告舜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孔子曰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逺也已矣此万世之大训也观陈平爲计倾敧巧险如此爲人上者可不戒惧矣哉
四年汉王大破楚军复取成臯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羽下梁地闻成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昧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爲高爼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懐王约爲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羮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爲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祗益祸耳项王从之
古之王者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安有不顾其父之死而得天下而可爲欤汉王杯羮之言闻之使人股栗吁忍矣哉此战国险诈之风不足多罪也然以当时事势筹之使汉王不忍于太公而遂降楚楚将何以处之乎其死于羽之手也明矣汉王死则太公吕后亦必与之俱死羽方要我而我视之若无有焉羽知杀太公无益于成败之数且留之犹万有一于后日是汉王忍于不顾者乃所以全太公也或曰然则防莫良于此矣古圣贤处之将安出乎曰王者之师万全而动葢不至有太公入楚之事也后世行险以徼幸而后视此爲良防此君子之所羞称欤
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僞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邉楚请爲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爲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寕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爲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爲齐王徴其兵击楚
天无二日民无二王王者天下归徃之谓也古之封国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周衰礼乐征伐不出于上而后诸侯彊大僣号此岂天下一家爵命之名也哉项羽袭战国之陋裂地而王诸侯此其举措已大可笑安有人臣奉命出征得国自请爲王以镇之而上不疑者是破赵而请王张耳此韩信欲王之机也破齐而请爲假王此高祖僞游云梦之机也观书至此可爲痛心
五年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于是项王乗其骏马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余人至隂陵迷失道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嵗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覇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项羽可君乎曰残暴忍人也屠城阬卒如毙狐防安能爲君可臣乎曰从卿子冠军则斩卿子冠军事义帝则杀义帝安能爲臣然则斯人也奚施而可曰是特助汉平荡之具耳春秋而下用兵争强英雄豪杰不闻义理之训而惟富彊之是尚风声气习举世讧然皆战塲也至秦极杀伐之祸而仅胜之又不能教化以善其心而惟束之以法律忿欝惨毒之气乆遏而不得逞一旦溃裂如虎豹脱圈槛爪牙竞奋所在爲群莫不皆有出类之才絶人之力自非有大才力者雄于其间相与收拾而归诸汉则天下纷纷岂一沛公所能独办也是故有沛公而又不能无项羽使之百战百胜而终不使之保有尺寸之地若羽者眞助汉平荡之具也欤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诵之声爲其守礼义之国爲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一愿乎外则所主者在物穷通得防死生祸福皆得而动之矣易曰困亨曰大人否亨曰习坎有孚维心亨处困处否处险而不失其所亨焉此素位而行所以无入而不自得也汉王之兵薄鲁城下而诵之声不废是岂可以勉强爲哉且自孔氏没歴战国兵争之祸矣而此诵之声未尝兵争也歴嬴秦焚书阬儒之祸矣而此诵之声未尝阬焚也鹿走秦原群雄竞逐寸天尺地焦然如在汤鼎中而此诵之声家常日用自如也兵屠吾城在顷刻间调度从容无异畴昔此岂一旦仓卒所可办者践履纯固不间险夷知有诵而不知有生死知有孔氏之家法而不知有汉兵也汉王方引天下之兵欲屠之悚然知其爲守礼义之国而遂不敢呜呼亦贤也已先圣之教于是且行于汉王矣或曰若项羽则何如曰王陵之母不爱一死而教子以母心此节义之妇也羽也礼而葬之封其墓而旌表之则非特王陵爲之感动四海闻风亦莫不爲之感动矣乃不胜其怒取而烹焉是一妇人之见不若也豺狼虎豹逢人即噬安知礼义之可贵也哉
娄敬因虞将军求见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帝问羣臣羣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城臯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娄敬説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孟子曰固国不以山谿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万世不易之确论也帝王都邑初无定所岂专恃险以爲固哉召公之营洛也拳拳乎祈天永命而自疾敬德之外无他说夏啇歴年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娄敬未足多道也西都长安未爲不可也张子房佐髙帝取天下最号有识建都定卜而于我乎问焉此正开陈敬德祈天之时乃独区区以洛阳爲非用武之国何其与召公之见异也吴起曰在德不在险起何人而有是语爲子房者寕不愧矣哉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谷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爲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王者革命必有以新一代之规模武王之反商政是也秦爲无道不师古治先王之礼乐法度扫地而亡之焚书阬儒纯用法律是以卒稔高斯之祸仅二世而遂亡然则汉之所宜反秦政者果安在哉崇儒术明教化与天下更始此第一急务也髙祖不脩文学而性明达二三大臣当有以任其责矣况张良爲帝者师甫从入关即道引辟糓此何爲者也且自古乱世必有大贤君子遁迹于天下是故夏之衰也伊尹在莘商之中防也傅说在版筑及其亡也吕望在蟠谿战国至秦天下大乱凡出而自见于当时者大抵挟数用术功利之徒耳抱道懐德遁世无闷者固不屑也兵将屠鲁而犹闻弦诵之声深造自得之功不变乱于死生祸福之境孔氏家法殆有人焉良也不于此时访求遗逸而尊礼之阐明大道而教化之以开一代太平之基跻斯世于二帝三王之盛乃拳拳乎愿弃人间事从赤松子游谓之知几免祸则可律以名教不得而辞其罪矣先儒谓子房有儒者气象呜呼子房非儒也尝受教于圯上之老人其本领固黄老之学耳自时厥后清净如曹参恭俭如文帝而皆不免防溺于此主盟斯道者无其人而异端邪説遂称贤于天下子房实启之也惜哉
后九月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书吿楚王信反者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阬竖子耳帝黙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爲陛下危之上曰爲之奈何曰古者天子有廵狩防诸侯陛下第出僞游云梦防诸侯于陈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爲然乃发使告诸侯防陈吾将游云梦上因随以行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爲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防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兎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还至洛阳赦韩信封爲淮隂侯
观信答武渉蒯通之言岂有背汉之心哉而汉王之疑则已兆于蹑足之封矣固陵后期许地始来而汉王之疑成矣项羽一死即夺其军更齐与楚不少辽缓而信之迹于是危矣地大兵强汉不能过此高祖之所日夜忧虞而不能释者乃方收纳亡将有诏弗捕陈兵出入自爲张皇此岂久安之道乎呜呼高祖之视信犹养虎以御罴也虎之得不死者以罴在焉罴死则虎亦死矣谓信爲反人知其诬而信小人固有以自取也至若僞游云梦则窃爲高祖羞之天子适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夏谚曰一游一豫爲诸侯度是岂可托之爲用诈之地乎今年即皇帝位而明年以僞出狩禽一诸侯何以示信于天下矣此陈平险诈无识有以误之也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爲爲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爲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古之人功高迹危而有一旦佯狂用晦者此明哲保身之道也多多益善高祖之所以忌信正在乎此夺楚王而侯封之诛戮之兆见矣爲信者敛形遁迹尽防其智勇于块处无用之地尚庶几焉犹之猛虎方就圈槛而乃呀然出爪牙以自矜耀几何其不速死也呜呼愚哉
两汉笔记卷一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二 宋 钱时 撰
高祖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塡抚天下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爲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爲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爲楚王壬子以云中鴈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爲代王以胶东胶西临菑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防时外妇之子肥爲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名山大泽则不以封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安有命之王爵连城数十南面称孤而能遗子孙以无祸者古之封侯所以命德同姓异姓其度一也且天子守在四夷二帝三王岂皆同姓而后能塡抚天下哉裂土地而大封之不择贤愚而世袭之其不度甚矣七国之变葢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将以图安适以速乱宠之者所以祸之欤因观自古地大兵彊而俾之世袭未有不叛者汉事可监矣而唐不悟藩镇之祸徃徃反甚于汉惟我本朝置使按察或迁或易权在朝廷自先王封建之法壊而纲维防范其制莫良于此中兴以来独一蜀帅世掌兵柄而卒以稔祸可不戒哉
帝悉去秦苛法爲简易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防剑击柱帝益厌之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帝曰得无难乎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爲之节文者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上曰可试爲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爲之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余人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去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眞鄙儒也不知时变遂与所徴三十人西上及左右爲学者与其弟子百余人爲绵蕞野外习之月余言于上曰可试观矣上使行礼曰吾能爲此乃使羣臣习肄七年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羣臣皆朝贺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卫官侠陛下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震恐肃敬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輙引去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贵也乃拜叔孙通爲太常赐金五百斤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及通制礼颇有所増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孔子曰克己复礼爲仁又曰人而不仁如礼何鲁两生之罪叔孙通正洙泗之家法也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夫礼本于太一分而爲天地转而爲隂阳变而爲四时列而爲鬼神君臣之所以义者此也父子之所以亲者此也夫妇之所以亲者此也长幼之所以序者此也朋友之所以信者此也人而无礼则近于禽兽纲沦法斁天地易位其祸可胜言乎先王之成宪至秦而大壊所谓尊君抑臣者不过严刑以绳之峻法以束之耳安有所谓礼哉至其后也乱臣贼子无父无君诈命而诛扶蘓举兵入宫而弑胡亥此人道之深痛无礼之极祸也有王者作所宜一洗污俗以反先王之盛尚忍踵之爲故事乎高帝起自匹夫得绵蕞糠粃而行之已不翅足矣安知礼爲何事惜也有鲁两生而不见于用遂使叔孙通茍袭秦旧着爲定式而后来者终已不改可胜叹哉
八年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羣母以力爲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乆逺子孙爲臣耳然恐陛下不能爲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爲阏氏生子必爲太子陛下以嵗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冒顿在固爲子壻死则外孙爲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爲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徃结和亲约
夫所贵于中国者明王在上立德无颇政教修明纲常不紊此夷狄之所以懐服也舜曰柔逺能迩而难壬人蛮夷率服益曰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已之欲无怠无荒四夷来王岂他有所谓御戎之防也哉中国失所以爲尊而戾戾然以彊弱较胜负譬犹学士大夫不自爱重而与市井无頼角一旦之力蛇掉头虎卷尾呀然奋矣愚尝谓四夷交侵中国失德之明騐高祖有天下爲衣冠礼乐之主不思所以懐服之道而乃忿然轻举取辱白登知力之不可胜也而又不悟忍配子女以庻几其不敢抗堕王纲而乱族类辱二帝三王之统开万世无穷之祻娄敬不足道也而在廷诸臣曾无一人非之呜呼闾阎细民不轻许嫁堂堂中国捐帝姬爲羇縻夷狄之具而不知耻其后武帝结乌孙共灭胡虽岑取以大母爲妻而且听之矣可爲哀痛已哉
十年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已虽封爲赵王帝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防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彊上问其说昌爲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爲跪谢曰防君太子几废时赵王年十嵗上忧万嵗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爲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羣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爲御史大夫
大宝曰位非一家之私物主噐者长乃万世之公论宠溺嬖妾而轻揺储贰高帝于是大缪矣且以吕后之悍黠屠韩彭如磔防孱然童稚岂区区之名所能尊之如意纵立必不能保其无祸于身后观人彘可见虽幸羽翼既成太子无恙而吕后自此视诸庻孽若敌矣岂独惨烈之祻发于如意戚姬而已乎使帝不溺于邪处之有道相视一体无以生吕后嫉妬之心其于庻孽将由己出惠帝虽死高帝未爲无后也安忍提刘氏戮力百战仅夺之天下而委之非类后只一子耳享国日浅又无嫡孙徘徊无聊临朝擅命一旦忿发王诸吕黜刘氏而莫之恤高帝宠召之也呜呼泗上亭长间关百战而成帝业终其身师旅不解防死矢石之下而乃湛于爱欲骨肉相仇不一再传国命防絶可为万世戒矣
十一年陆生时时前説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寜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法先圣行仁义陛下安得而有之帝有慙色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嵗号其书曰新语
谓行仁义法先圣足以保天下自孟轲氏殁未闻斯语呜呼是儒者之言也诈力之徒争驰竞逐但计事之利害不顾理之是非权谋以为贤横逆以为强威刑以为固安知仁义之为何事也哉古先圣王所以位天地育万物维持三纲五常于不壊者仁义而已矣易传有云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人道不立本心晦亡泯泯棼棼与禽兽无异弱肉强食天下壊乱如之何其可保也高祖天姿寛大俨然长民之噐惜乎粗武不学而在廷又无儒者陈仁义于王前观其闻贾之言遽有惭色新语毎奏孜孜称善是孰使之然哉即此知惭称善之心即仁义之心贾也真能如孔孟之告齐鲁如伊周之辅太甲成王乗其善端阐明仁义之防使之一惟先圣之是法则汉其三代矣贾有是言而学不足以进此谓汤武逆取而顺守是未尝真知仁义之爲仁义也嗟夫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絶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顾命大臣道扬末命薨于路寝不死于妇人之手此先君所以得正其终而嗣君所以得正其始也安有卧病危疑之日拒羣臣于户外而独与一宦者处乎后世宫门隔絶易主于内而外廷不知有不忍言者舞阳侯之虑逺矣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汝隂侯滕公召故楚令君薛君问之令君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防爵而王之其反何也令君曰徃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恠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骊山之徒也自致万乗之主此皆爲身不顾后爲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上曰善于是自将兵而东羣臣居守皆送至覇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大子爲将军监关中兵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隂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尽刼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爲三军布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舎
汉所王诸将独张耳吴芮以疾终其余乃无一不反者高帝末年诛戮尽矣人谓地大兵彊其势则然以此观之虽所居有必反之势而所王者葢不能不反人也何则商周革命皆以方伯之尊合天下诸侯以举事故事定而天下乂安秦虽无道不旋踵而亡然亦有国数百年而后得天下是以罢侯置守惟所欲爲而莫或制之若汉高帝非有德于民非有功于世非有位于朝廷之上与羣盗起布衣五载而成帝业自古及今未尝有也当是时崭然出头角者莫不皆有得鹿之志而高帝其翘楚耳是故非此曹则无与共成功非捐地而王之则必不爲我用是诸人者不得爲王不止爲王而不反其势亦不止师之上六有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小人勿用必乱邦也而况于王乎况于盗贼之雄乎后世徃徃以能保功臣善光武而谓帝爲少恩噫帝则少恩矣变主识物人谁敢争羣盗分赃不惬即鬭其所以得之者固不同也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孔子之道如天地覆载如日月照临万乗之主拜跪俯伏北面而师尊之爲百代衣冠礼乐之主太牢盛典在今日岂足爲异然自当时言之是栖栖者顾何人哉其生也奔走齐鲁宋卫之郊而道不行其殁也战国从横异端滋炽爲仪爲秦爲朱爲翟爲申爲韩爲鞅爲斯而道不明区区所頼以垂世诏后者在书亦且阨于阬焚湮没而不耀而高帝则又溺冠骑项粗武不学之人耳间关百战收天下于羣雄之手曾何有于异代之匹夫也夫莫大于天地莫重于宗庙社稷寂然未闻修举其所经歴皆古帝王之都亦寂然不闻推崇今而过鲁非有故事之可循也而太牢之祠乃汲汲乎孔子是果何所见哉异时兵将屠城闻弦诵之声亦固有感于鲁矣而乃翁马上得之安事诗书其气习自若也一闻陆生行仁义法先圣之说而知慙着古今得失成败之故而称善曾未数月而遂有此其殆深有感于秦欤孔氏家风一朝而尊超卓迈伦标示千古三复斯举使人端拜只赞爲吾道贺也
相国何以长安地陿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母收藁爲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爲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自成汤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萧相国佐帝定天下功第一入田苑地未爲非也遽系之廷尉此何礼哉后世子孙杀戮大臣如刈草菅有以启之矣虽然畏相非严惮之若芒刺背上也孟子曰惟大人爲能格君心之非相之足畏必大人而后可
上击布时爲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上嫚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
孔子大圣人自谓五十而知天命高帝非眞有见于是也良由天姿勇决不挠于死生之变向使知学其所进岂易量哉或曰我生不有命在天纣尝有是言矣何如曰此则纣之所以亡也若无事修爲一委诸命而可则王其疾敬德召公何以告成王
吕后问曰陛下百嵗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爲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人主之职在择相一相定而天下无余事吕后至此一语不他及可谓切问矣数公者固高帝平日之所尝试然刘氏社稷卒頼綘侯北军之助以安若目击其事而处之者抑何见之明哉或者因是遂谓高帝逆知有吕氏之祸此大不然吕氏之祸葢惠帝旣殁发于无聊之思当是时年方壮安得预料其必死而爲之虑乎若周勃重厚少文天下虽有变终不肯负刘氏是则可必也故高帝之言适与事契耳吕后以悍簒国固无所逃罪而此择相之问与帝知人之明则可爲后世法矣虽然汤之崩也付太甲于伊尹武王之崩也付成王于周公二公圣人也大明斯道进嗣君于帝王之盛岂止爲保家之计而已高帝择相志在安刘此如田夫野叟辛勤致富戞戞然惟恐失之是数公者能爲高帝保家于身后非望其辅嗣君爲三代之规摹也呜呼必若伊周者而后可也史臣谓帝规摹宏逺愚于此则深病其未宏逺云
右高祖十二年五年始即皇帝位在位八年崩年五十三
惠帝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髠钳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覇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饮之犂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嵗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爲滛乐不听政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惠帝友爱出于天性全防赵王无所不尽其至真有不待勉彊而后从事者如许美质得大贤爲之师傅发明此心日着日察尧舜之道岂外是哉一见人彘爲之大哭谓此非人所爲斯亦良心之动恻怛不能自禁意则善矣惜也未尝学问不明于义理纵母后残酷徃事无及自今以徃孜孜孝道转移感动岂无其方胡可爲是鬱鬱自防于非义乎俨然居忧败度败礼而莫之检此不得师傅之明验也读太甲三书安得不爲之慨叹
二年秋七月萧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爲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爲势家所夺
帝王盛时明良遇防不闻有此称赞后世絶无而仅有而后书之以爲美谈是则可叹也虽然萧何一掾主吏耳从高祖起丰沛爲佐命元勲能敛然清俭若此无何之功居何之位承迎从防贪浊成风黩货而无厌广田宅而不知止者寕不愧死于斯人矣哉
以曹参爲相国参代何爲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爲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輙斥去之日夜饮醇酒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輙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参子窋爲中大夫帝怪相国不治事以爲岂少朕与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参爲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爲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凊浄民以寕壹
脱暴秦水火之中出百战干戈之后民不聊生甚矣一旦乍得休息知有生之可乐此清浄寕壹所以歌也然责以相业则乌可以爲是哉太宰之职古有成宪太甲成王其不敢望汤武也明矣伊尹周公亦将醇饮不事事乎况吕后残忍于上而惠帝方失徳于湎滛此正尚頼正救之时进戒荒寕之日而但日夜从事于醇酒则将焉用彼相也
四年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爲重亲故以配帝
人主天下之表仪礼法之所自出也安有母舅而可以妻甥乎不典甚矣妇人姑息类多爱女但欲使之绸缪于母家安知败常乱伦之可丑也特书之爲后世戒
除挟书律
始皇三十四年烧书陈余谓孔鲋曰秦灭先王之籍而子爲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将藏之以待其求高祖五年引兵欲屠鲁闻弦诵之声则是藏书已有出者矣向使斯时即除挟书之律下诏求之则非特书藏未久不甚壊而经生学士亦未甚老也惠帝四年挟书之律虽除而求书之诏未下迨至文帝天下遂亡治尚书者独故秦博士伏生年过九十诏太常使人受之裁二十余篇而已他可知也武帝末年屋壁之藏始出而错乱磨灭弗可复知者多矣可胜叹哉
右惠帝在位七年崩年二十四
高皇后
太子即皇帝位年幼
或曰太后元年欲王诸吕问王陵陵据白马之盟力沮之问平勃平勃乃共赞之其是非固易见也然安社稷定刘氏二公者终酬其语则何如愚谨对曰欲王诸吕特其小小者耳二三大臣与太后同受高帝之天下以遗其后嗣岂太后所得私哉潜育异姓一旦奉之以爲君当是时王陵陈平爲左右相而周勃爲太尉将相合谋扶义而起一正君而国定何不可之有少帝之立也寂然不闻一语王陵之戆独发于欲王诸吕之日已后矣非刘氏而帝乃不可共击乎自是以后不特诸吕日长炎炎更立常山以僞易僞倏彼倏此惟所命之羣臣顿首奉诏无不可者顾何取于社稷之臣也或者见其诛诸吕于太后既殁之后废僞主迎代王适符初语遂谓平勃殆有定谋者平患诸吕力不能制燕居深念几无防矣用陆贾计始交驩綘侯深相结岂有定谋者乎后日之事特出于天幸耳愚每观史至文帝二年陈平薨未尝不爲之惊惋文帝二年太后崩之又二年也使平勃不幸先太后而死则天下事去矣尚复能有所爲乎身爲将相曽不能讨贼于簒立之始而徼幸集事于窃国八年之后断以大义将逃罪之不暇而何暇以爲功也
右高皇后八年崩
据唐鉴则天例不宜有纪然八年之内两立少帝皆所名惠帝子非刘氏与中宗事不同姑从史旧揭其始末而不书在位庻有儆于方来
两汉笔记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三 宋 钱时 撰
文帝
元年冬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爲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舜罚弗及嗣文王罪人不孥而况于父母乎高祖入关约法三章余悉去秦苛法曷爲而收帑相坐复仍秦旧此萧相国定律之罪也文帝即位而首除之知所先务矣又明年盗高庙玉环而乃不胜其怒欲致之族抑何欤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爲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有弟广国字少君幼爲人所略卖传十余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騐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綘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防不可不爲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爲退譲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戚里之祸大抵主于骄纵而不知学宠之以富贵而不教之以礼义是犹狂药饮人而望其勿狂无是理也綘灌斯言虽惩徃事然爲择师傅賔客实处后族万世不易之至论岂特所出之防然哉向使文帝亦以其处妻党者处母党则薄将军必不以杀汉使死矣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六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乗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献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复来献
人主之好恶风俗之枢机也一投之入则靡然环向者皆蠧心之路矣文帝始即位而却千里马天下闻之孰敢有不正伺吾便者哉旅獒之书曰玩人防德玩物防志又曰志以道寕言以道接以文帝之质美得若召太保者辅之而进于道岂易量也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嵗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嵗钱谷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隂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慙出而责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若居其位不知其任耶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彊对耶于是綘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逺矣居顷之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爲丞相宰之职以九职任万民而生财之有源以九赋敛财贿而取财之有制以九式均节财用而用财之有度是故膳夫则防之庖人则防之酒正则防之大府外府职嵗职帑司裘掌皮典丝典枲莫不有防非冢宰乃尔屑屑不惮烦也经邦大务正在理财理财与聚敛异后世言理财者止于聚敛而论者遂以钱谷之问不至庙堂爲得体是大不然用之无节取之无艺邦计日匮民力日屈则国不足以爲国矣岂徒一治粟内史之守而已哉臯陶士也而相禹蘓忿生司宼也而爲三公冢宰掌建邦之六典刑典其一也嵗终则受百官府之防三嵗则大计羣吏之治而诛赏之是固无所不当问况狱者生人之司命邦之安危系焉周公位冢宰而立政一书拳拳乎庻狱孰谓主在廷尉而宰相无与也严刑峻法民不堪命苛敛暴取民不聊生此正宰相非才之明验岂固置斯人于度外而他有所谓燮理隂阳之道抚安中外之术哉文帝初政问之及此斯正因事进戒培植本根之日勃武臣相非其任也不足多罪平而有知所宜惕然反观讲求事实而乃务爲捷给以自诧诞断之大义曽不若勃谢不知之爲愈也且惠帝六年平始爲左丞相明年帝崩太后临朝以阿意而右迁两立少帝皆非刘氏诸吕用事海内大乱天妖地怪无所不有汉祚中絶整整八年平葢无日而不居相位也太后殁而诛诸吕事殆出于天幸文帝即位平且以功不如勃逊之矣今才数月而自陈相业有如此寕不厚愧矣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爲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帝爱其辞博一嵗中超迁至大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顔渊问爲邦子曰行夏之时乗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曽无一语及于教化岂固若是而遂足以爲邦欤曰不然雍也可使南面则许之漆雕开自未能信则説之孔子斯言爲顔氏子而发也使道德不足以仁民教化不足以善俗则舞韶箾奏桑林而遂谓之虞商固未可也是故非六律不能正五音而非师旷之聪亦不能用六律非规矩不能成方贠而非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亦不能用规矩秦之法凶人之具也是岂可以一朝居哉贾生言之而文帝谦逊未遑何也得非即位之初务爲安静姑仍旧贯不敢变更欤抑亦道德当先教化亦皆有所未遑也至于太初始用夏正色黄数五定官协律以至宗庙朝仪无所不变而汉之治道固亦武帝耳虽改犹不改也惜哉
二年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却愼夫人坐愼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説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愼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爲愼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説召语愼夫人愼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治天下莫先于刑家而刑家之道莫严于谨防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也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皆属于冢宰而三夫人之于后则犹三公之于王坐而论妇礼无官职岂孽妾上僣相与爲滛乱者哉后世不以德选而惟爱欲之是宠凟情逾分败礼乱伦以至骨肉相身膏白刄四国交乱九庙爲墟葢不特一人彘之祸而已慎夫人与后同席禁中天子出幸上林习且爲常其迹着矣袁盎谏之而帝恱之夫人又从而赏之此虽发于惧祸然不贤亦不能尔也衣不曳地雅称弋绨刑家之道有然哉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訞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逺方之贤良其除之
朝廷以言爲讳非宗社之福也且天下有道则庻人不议使有可议安能禁人之言虽禁亦何益哉上无讳过之名下有敢言之气明白洞达有闻即改呼吸开利脉络贯通天下乌有不治者秦爲无道切切然畏人之议已于是严诽谤訞言之法而偶语者且弃市此非特其君之罪也徃徃奸臣误国惟恐其过上闻是以钳天下之口以涂一人之耳目譬犹市井小儿欲人之不见也而自掩其两眼良可悯笑及至其后盗满天下而二世不知兵入宫帏而二世不觉方怒责宦者曰公何不早告我宦者曰使臣早言皆已诛安得至今万乗之贵四海之富乞爲黔首而不可得矣岂特无以来逺方之贤良哉
前三年冬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乙亥以太尉灌婴爲丞相
禹宅百揆而征苗周公位冢宰而征淮夷古之居其任者皆大圣大贤是故毕公以司马而爲太师亦无不可也可以爲文可以爲武入相出将奚所择哉汉之太尉司马职也用爲丞相犹有古人文武不分之意然而人物则大不同矣綘灌之俦防城陷阵从高帝起草莱定天下赏之则可贵之则可使之掌兵柄则可冢宰之职岂其任也高帝垂殁谓勃可令爲太尉文帝即位陈平乃以右丞相逊之呜呼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岂武夫健将赏功之具也哉平也旣知宰相上佐天子如是其重大而以之逊勃何也草昧之初姑置勿论汉至文帝宜知所审矣一失于勃又再失于灌婴踵武相承名益不正更丞相爲大司徒固已舛谬其后遂位大司马于司徒之上专揔军国之大务而终不识冢宰之爲何职矣可胜叹哉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妬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眞定后封长爲淮南王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而心怨辟阳侯以爲不彊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上常寛假之是嵗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徃见辟阳侯自袖鐡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驰走阙下肉袒谢罪帝伤其志爲亲故赦弗治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袁盎諌曰诸侯太骄必生患上不听
元年有司请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又曰楚王季父也吴王兄也淮南王弟也今不选举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爲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呜呼美矣三代而下闻斯言哉六年淮南王长乃以谋叛死得非大公无我之论反有以启凶人贼子之心乎曰虽然帝则不爲无罪也感念同气友爱不忘爲之择师傅明礼义弗纳于邪可也今也骄蹇不法则寛假之雠杀辟阳则赦弗治警跸称制拟于天子有言者则不听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置使请自置相二千石则曲意以从至甚也擅杀不辜爵人至关内侯数上书不逊顺乃始切责风谕以爲儆戒则既晚矣郑庄公居共叔段于京祭仲曰无使滋蔓蔓难圗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忍哉斯人之言虽文帝友爱非庄公比然飬成其恶而不能裁之以义则一而已爱之者所以祸之欤
张释之爲公车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薄太后闻之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纪纲者天子之纪纲也人臣爲天子守纪纲而天子伸之则上下不至于陵迟而世道立矣太子梁王不下司马门而张释之劾不敬帝即免冠谢太后而自咎教子之不谨夫如是谁敢乱其纪纲哉因观当时人臣大抵皆严于法守使人悚然有不可玩之势皆文帝有以养成其风节也是故于袁盎之却坐则屈宫妾以伸纪纲于释之之劾不下司马门则屈世子以伸纪纲于周亚夫之营细栁则屈天子之尊以伸纪纲此天下所以不乱而文帝之所以称贤也敬表而出之爲后世挠法狥情者之戒
六年梁太傅贾谊上防曰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臣窃迹前事大抵彊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戸耳功少而最完势防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爲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则天下之大计可知也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葅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辏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爲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爲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汉惩秦孤立之败大封同姓跨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史氏谓矫枉过正是矣贾谊请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可爲当时的论其言茍用安有七国之变哉主父偃窃取而行于元朔间已后矣论者未免爲文帝惜之然以愚观于事势则葢有説也自帝而上异姓之王相继以反诛而同姓固未有一人叛者高后临朝擅王诸吕汉祚中絶者八年矣防朱虚东牟与二三大臣共起而诛诸吕定刘氏则汉之爲汉今何如也帝自藩邸入继大统然已寒之灰续垂亡之脉尾大之祸未见而宗彊之助方新后虽有济北淮南之衅而兴居发于失职夺功旋即败死厉王长者当时之论徃徃咎在不爲置严傅相骄蹇弗度以至于是然亦事觉即废徙无能爲皆非由地大也贾生年少痛哭而言于帝之心宜未尽合自七国叛其祸方着天下无异姓彊大之忧而所可虑者独在同姓惟见其害而不见其利与文帝时大不侔矣此主父偃之说所以得行欤虽然责之以先见之明以义断恩知几弭祸则文帝亦不爲无罪也
夏殷周爲天子皆数十世秦爲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逺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爲赤子而教固已行矣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遂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初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岂惟胡亥之性恶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秦世之所以亟絶者其辙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若其服习积惯则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爲者则教习然也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是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书曰一人有庆兆民頼之此时务也
愚观贾谊书至此一章未尝不爲之反覆咏叹所习邪正若缣素然投之丹则赤投之墨则黒岂不甚可畏哉声色玩好之时少而亲师傅之时多犹恐鸿鹄将至一暴而十寒况不择师傅而日与不正人处也是故贾谊斯言可诏万世但不知所谓正人者何人道术者何道谕教者何教耳去圣逾逺异端滋炽当时学者不入于黄老即入于申韩爲申韩者道申韩爲黄老者道黄老各守其説自以爲是文帝贤君也谊之言犹在耳也未几晁错爲太子舍人门大夫首请择圣人之术以赐太子而其説乃在乎知术数错申韩者也其以刑名之书爲圣人之术固也文帝岂以错爲不正而用之错亦岂以其学爲不正而言之乎是则尤可畏也后世缙绅之论未尝不曰人主者帝王之学非儒生章句文墨之谓是固然矣抑尝真知帝王之学安所用其力乎曰人心惟危道心惟防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也曰安汝止惟几惟康者禹也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曰懋昭大德建中于民者汤也曰于缉熈敬止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文王也抑亦于此深求其防而得其所谓学矣乎不然是谩语也是具文也发踪指迷未见端的使有志于圣学者果安所用其力也三代而上不可得而详矣独伊尹傅説周公召公之书所以启廸训诱自始学以至成德教法井井典刑具在有王者作感念贾生之言而一以伊傅周召爲讲明圣学之标凖则庻几其不悖矣至若师傅之正不正则又在上之人以古圣贤爲的而择焉
十二年晁错言于上曰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爲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邉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嵗塞下之粟必多矣帝从之令民入粟邉拜爵免罪
赏罚者人主之操柄而非人主所得私也天也故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是故古之圣王官以崇德所以使爲善者劝刑以抵罪所以使爲恶者惩爲善者劝则天下莫不乐于爲君子矣爲恶者惩则天下莫不耻于爲小人矣今欲贵粟而使人主之操柄听命于富民之手错不足道也而帝亦谓然哉
十三年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爲吏齐中皆称其亷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妾愿没入爲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爲善而道无由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爲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尽令罪人各以轻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爲令
文帝之除肉刑是矣古圣用之然且非欤曰不然治古之世有井田以爲飬有学校以爲教有比闾族党以爲居有冠婚防祭以爲礼凡所以善人心厚风俗之道无所不尽其至然犹惧其或入于非义以乱吾俗也于是爲之法制以防之画之衣冠以威之垂之象魏以晓习之又嵗时读法以训谕之是明刑者所以弼教也折民于刑者所以降典也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比屋可封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肉刑虽具而未必用也后世教化不明先王所以善人心厚风俗之道扫地尽矣每见所谓一门之内大者可杀小者可论未尝不爲之痛心疾首呜呼是谁之咎哉人欲横奔风俗败壊无礼无义以妄爲常爪刚者抉力彊者搏纷纷籍籍与禽兽无异上之人不思所以致此者何由凡古人假之以弼教降典哀矜恻怛而不忍者一切假之爲胜民之具矣是故刑辟愈繁而奸愈不可止夫如是而以肉刑爲重肉刑其果重乎文帝谓教未施而刑已加良可敬服虽然此事殆未易轻于置论愚是以于肉刑之除感世变之非古而爲之重叹也
是时上旣躬修黙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寛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嵗増户口寖息风俗笃厚禁罔防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耻言人过失习俗最美最可嘉尚夫羞恶之心人皆有之知所羞恶则见人之过如己有过自应耻言故凡轻于议人终日呶呶揺吻鼓喙而不知耻者必身安于非义不自耻其耻者也况朝廷议论四方之枢机一是一非爲模爲楷后世薄恶不特不耻言人过而已而且诋诽大道诬毁正人讦发隂私风闻失实以此媚上以此谋身此其用心曾穿窬狗彘之不若乃方偃然自诡以爲得计夫如是何以飬亷耻之节厚风俗之原哉文帝时非有道德教化一一如先王之盛也公卿之间耻言人过而遂化行天下告讦俗易风移笃厚几至刑错然则人心之良未尝冺灭有感斯应如草从风孟子曰无耻之耻无耻矣朝廷之上一知所耻而天下之耻心生焉奈之何爲人上而不知所务也
十五年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十六年夏四月上郊祀五帝于渭阳五帝庙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廵狩封禅事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甚矣异端邪説之善幻也武帝好大喜夸其受文成五利之诈固宜文帝崇朴爲天下先乃敛退务实之主贾谊请去秦法立汉制则谦逊未遑张释之言便宜事则首命之曰卑之毋甚高论夫谁得而入之新垣平何人也其言一投遂且贵宠立庙坛议封禅相与爲非礼之礼而不悟得非公孙臣土德之应有以荡其心而神气五采之说遂妖妄于郊见五帝之后乎周公作无逸而终之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聴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吁可以为戒矣
平又言臣候日再中居顷之日却复中于是始更以十七年爲元年
日行一度一嵗一周天瞬息不停晷刻不爽安有却而复中之理乎一日之不再中亦犹一君之无再元也妖人习幻妄或得以变乱蠢愚之耳目岂谓文帝而亦信之未几平败则可以悔矣而改元之缪终成其诈而弗之变遂使万世承讹至有一君而改数元者其説乃自新垣平始甚爲文帝惜也
二年八月申屠嘉爲丞相嘉爲人亷直门不受私谒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钜万帝常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嘉常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爱幸羣臣则富贵之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罢朝坐府中嘉爲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徃吾令使人召若通诣丞相免冠跣足顿首谢嘉嘉坐自如弗爲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吏今行斩之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邓通旣至爲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有虞之朝以巧言令色孔壬爲可畏而孔子答爲邦之问亦曰逺佞人文帝平时身则衣弋绨帏帐则无文绣以至宫室苑囿车骑御服罢露台治覇陵无一事不以朴俭先天下及于邓通一有所溺赏累钜万赐之铜山燕饮其家宠幸无比乃全不类帝平时之所爲者戯弄殿廷之上而丞相言之切矣则曰君勿言吾私之檄召而折辱之是矣则又曰吾弄臣君释之夺其聪明几于无耻恋恋爱防莫能断割甚矣小人之可畏而难逺也以文帝之贤犹不免此万世之下可不深惩而痛絶之乎
七年遗诏曰朕旣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絶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防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帯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噐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纎七日释服
朞而小祥又朞而大祥中月而禫此天下之通防也君亲同之三代而上未之有改是可率意而轻变乎春秋以后礼废乐壊必有不能尽如古制者宰予洙泗高第且发朞已久矣之问滕世子行三年之防而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此可见矣然未有如文帝截然定爲三十六日之制而以功缌易斩衰者遂使短防相承爲歴代之典故是教天下后世臣子之忍于君父也岂不缪哉虽然景帝则尤可罪也滕世子不能自决复问孟子孟子曰是在世子世子曰然是诚在我文帝姑息以爲仁而不明先王之大道固也言之而不行则已矣爲景帝者独无人子之心乎独不能断之以义作滕世子之见乎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属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将荐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违而道一果食之防且不可从父于非义况父命以短防而遂从之食稲衣锦而安焉如之何其可也因考高帝崩二十三日而葬惠帝二十四日文帝才七日且即位四年而作顾成庙又预治覇陵皆不典此由在廷之臣无知礼者是以舛缪若此故虽短防亦不以爲异也
右文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年四十六
景帝
二年六月丞相申屠嘉薨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輙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错爲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嘉闻错穿宗庙垣爲奏请诛错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至朝嘉请诛内史错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堧垣故穴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爲之错无罪丞相嘉谢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爲错所卖至舍因殴血而死错以此愈贵此有以见景帝习于晁错之术数而不正大也申屠嘉爲丞相首折小臣之无礼文帝虽极宠幸檄召而不敢庇度已困通而始召之此其气象俨然如泰山乔岳使朝廷之体増重景帝即位所宜敬礼而委心焉设使有罪当罢即罢耳奈何偏狥所爱遂虚置于无用使错穿庙垣以便其私固已不正大之甚逆知丞相之欲罪之也错夜入谒私相爲谋而且以身当之此何爲者哉皆由平时术数习熟机变以爲巧比周以爲私竟使先朝重臣饮恨而死是可叹也因观文帝十五年错请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上虽竒其材而不尽听必有见于错者矣景帝一即位而前日之不听者尽用无余兹固景之不如文逺甚而错小噐亦速死之道也夫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余城居天下膏腴地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钜万珠玉宝噐多于京师筑东苑方五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爲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乗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毎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乗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旣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因上防请留且半嵗梁侍中郎谒者着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宫官无异前三年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嵗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巵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又前六年贾谊请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固的论矣十一年梁王揖薨则请爲王立后大益梁睢阳地使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帝从谊计遂徙淮阳王武爲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是何谊言之自背也夫梁淮阳固文帝子也今日之梁淮阳即前日之齐赵吴楚今日而使其力足以扞禁寕保他日之不齐赵吴楚也耶当时诸侯王固患在彊大谊之爲计固主于分其地弱其势也纵未能遂行之抑损之制正当自帝子始以示天下至公一旦有所施爲举无得而辞于我矣奈何复大封其子以之抗制诸国而能使之恬然不我怨者况诸侯王错列宇内又岂一梁王所能蕃扞之乎天下者高帝之天下又皆高帝之孙子所亲者日宠之所踈者日削之七国之变未必不有激于此也景帝三年梁王来朝帝从容宴饮有相传之一语王以此益骄中二年遂求爲汉嗣杀袁盎頼田叔得不死人皆咎帝一语之失有以致之愚谓阶之爲祸自贾谊始矣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寛不忍罚以此吴日恣横及帝即位错説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封三庻孽分天下半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煑海水爲塩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徃年爲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诏赦削东海郡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廷臣方议削吴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説胶西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爲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诈诺及削吴防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齐王后悔背约城守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渉淮因并楚兵发使遣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
大抵积弊不可以骤革深根固蒂之病不可以顿除除之速革之遽则未有不召变致乱者七国之祸自高帝而种此根矣至文帝时有国各三数十年而其兆日益以着贾谊请分之而帝不听晁错请削之而帝不忍此其虽若寛纵以飬祸然未能害其能容也景帝即位推恩于同姓威刑不耀而德泽日加使之有感而无怨可懐而不可怒然后取谊之防裂土地而侯封之不然者削之不服者诛之内之不失骨肉之亲外不废国家之法夫谁曰不可安有嗣服未几吾先帝之所优容而不忍者捃摭徃事一切行之顿举骤发不少辽缓使诸国合爲一怨然相向若猬毛而起此固势之所必至无足怪也错之言不行于文帝而栽培醖酿于储宫则有日矣一旦得君倾倒而出以快其平日之所欲爲而不顾呜呼错亦小丈夫矣哉论者徃徃谓错以忠而受祸是不然世固有爲谋虽忠而举措之失宜区处之乖方以至误国祸天下者多矣君子不谓忠也于错乎何恤
后元年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居无何亚夫子爲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与钱庸知其盗买县官噐怨而上变吿子事连污亚夫旣闻上下吏吏簿责亚夫亚夫不对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若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噐乃葬噐也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得不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文帝之遗其后嗣者相则有申屠嘉将则有周亚夫两人刚方不挠有气节使之辅少主必有可观而皆以愤闷呕血死甚可爲景帝惜也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其于细栁得之审矣而卒定七国之乱岂负文帝知人之明哉栗太子之废而固争之大臣职也而帝遂防之其辨侯王信之非约谏侯徐卢等之非所以劝后皆至论也而帝遂免之此固已不满人意至若赐食大胾不署箸则轻薄甚矣岂人君之所以礼貌大臣者哉帝乃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是时太子年十四得非将有所属而不足于此故有是言乎愚谓欲观大臣之气节授之以辅遗托孤之重寄者其礼亦不如是也反覆而观诸景帝大抵得于晁错者爲多
二年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綉纂组害女工者也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工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爲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爲天下先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彊毋攘弱众毋暴寡老耆以夀终幼孤得遂长今嵗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或诈僞爲吏吏以货赂爲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县丞长吏也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景不如文亦明矣然言治者必曰文景何也葢自春秋战国歴暴秦更刘项战鬭之祸防宇分裂生民涂炭至于文帝乃始以朴俭先天下务农重糓省刑罸薄税敛而遂措斯世于休飬生息之地三代而下未之有也景帝嗣服虽不如文而此数事所以厚民元气飬国命脉者则能遵守无所变乱是以相继四十年海内富庻风俗醇厚而西都之盛独称文景欤
右景帝在位十六年崩年四十八
两汉笔记卷三
<史部,史评类,两汉笔记>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四 宋 钱时 撰
武帝
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防问以古今治道广川董仲舒对曰事在彊勉而已矣彊勉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则徳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还至而立有效者也诗曰夙夜匪懈书云懋哉懋哉皆彊勉之谓也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武帝即位而首访大道之要仲舒对防而首以学问为言此三代而下君臣相问答者所未有也岂不美哉虽然真知所以为学问则大道之要在是矣夫道者无方无体无所不至无所不通大传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是天地万物同出于道范围发育无非此道之变化父子之所以亲君臣之所以义夫妇之所以别长幼之所以序朋友之所以信日用常行起居食息皆此道也故曰谁能出不由戸何莫由斯道仲舒谓道之大原出于天其以成象者而言乎抑以理言乎以理而言天即道道即天何原何出之可别也以成象者而言则天特范围中之一物耳谓之大原尤不可也然则斯道之大果有要乎曰在乎心人心之良本无非道感物而动意蔽情昏始日用而不知终防迷颠倒而不自反是故不可以无学焉学而不问则疑无与决窒无与通邪正无与分真伪无与辨虽学犹不学也故易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中庸曰博学之审问之曰学曰问两不偏废则本心日明六通四辟矣知此谓之智得此谓之徳全此谓之仁宜此谓之义履此谓之礼乐此谓之乐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兢兢业业者兢业乎此也无怠无荒者无怠荒乎此也于穆不已者不已乎此也夙夜罔或不勤者勤乎此也曰为之不厌曰自彊不息者不厌不息乎此也是勉也非可彊也一有彊勉之意即有时而作辍非不厌不息之运也顺此则为治逆此则为乱顺此则为吉逆此则为凶顺此则为安为存逆此则为危为亡所贵于大学者以此教也所贵于守令者以此师帅也所贵于更化者以此躬行于上而天下自丕变也故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又曰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此感化之妙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以徳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顺而民不争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上以实感下以实应不言而信不令而从非徒区区革一弊新一政而谓之更化也唐相杨绾而减驺彻乐者耸然于制下之日岂待告语而复从事哉自然之应不可彊也仲舒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是特指事物为仁义以玉帛钟皷为礼乐而实未尝知此心之即道也茍不明道而求先王于形迹之末则后世玉田可以为三代而舞韶箾者即得谓之舜矣武帝好大喜夸气象已见于发防之初仲舒但云学问而不明其所以学问之防使之敛华就实反求诸心而力行之徒佐其上嘉下乐之锋而大道之要终茫然迷无所归宿愚是以不能忘言
上雅向儒术婴蚡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见天子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黙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改厯服色事
愚毎爱申公力行何如之语与汲黯内多欲而外施仁义之言切中武帝之病使其能受则所履皆实地所进皆实徳所行皆实用岂易量哉惜乎趋向不投竟成落落虽有金丹大药无救护疾忌医者之死是可叹也因观武帝天姿过齐宣王逺甚孟子之啓迪之也皆随其所好而利导之是以虽未能用而亦不遽至于扞格英鋭之主方虚骄侈大安能遂聴霜降水涸之言要当委曲随顺啓谕庶可渐渍而入犯其所忌直发不顾一与之背遂难再合此亦进言者所当戒云
二年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赵绾请毋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隂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下绾臧吏皆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归后世儒学每不能胜异端非异端之胜也为儒者之无以胜也孟子在战国固以王政为主而未尝不以转移心术为先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此万世不易之要防矣今也名为儒学而根底工夫实无以转移人主之心乃急急从事于外为观美夷考其行又不能无可议一且取败身且不保尚何望其引君于当道哉异端者乃不然不为经世之规模而専以清修为事实一受其病深入膏盲死不可夺无他其所学虽不正而所用力者亦曰在心故也武帝即位之初以儒术取士曽未数月不特兴为之事皆废而人且狱死咸谓太后好黄老实害之不知臧绾固自取也然则儒者之学果不足以胜异端欤
三年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鬻者以千数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人枚臯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
每疑文帝爱贾谊辞博一嵗中超迁至太中大夫及请立汉制更秦法则谦逊未遑一闻大臣年少初学擅权纷乱之语即疎之不用其议出为长沙王傅而遂不留夫立汉制更秦法以为未遑固若不满人意然嗣位之初轻俊之言一售使纷更变乱之门由是而起则文帝殆不为无见也是故虽爱其才而终不用其议虽超迁之使之贵而终不使之得以间大臣夫大臣古之所谓百揆四岳上与天子坐而论道而下则表帅羣工百辟者也伊尹咸有一徳谓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其人者一徳之人也庶官则凡贤材皆可任至若左右大臣则断非一徳不可如不可用宁不用耳安有崇奬轻俊环列左右尚辞辨以相折屈此其举措视文帝何如哉虽然此亦大臣非其人之明验也非大臣之罪也武帝不知大臣之为重而所用者不惟其人也亦非不惟其人也武帝少年之气与轻俊者之心合而不知有大臣也自时厥后侈心日肆长驾逺驭天下骚然文景数十年之元气耗竭殆尽皆此曹实从臾之史氏谓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果然乎否也
是嵗上始为微行
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是故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武帝者岂特为流连之乐荒亡之行而已哉万乘之国尊诡名夜出驰骛禾稼而民号呼骂詈鄠杜令欲执之投宿逆旅而主人翁疑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乍居天位不自爱重侈心狂纵身几不保何贵于天下之表仪也向使贤人君子在其左右有师保正救之徳必不至是可以为万世戒矣
六年武安侯田蚡为丞相蚡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多受四方赂遗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聴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稍退
丞相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而史谓权移主上此有以见汉之相权甚轻而吏皆天子自除明矣夫冢宰掌建邦之六典于百官无所不统旁招俊乂列于庶位正其职也安有天子而下与之争除吏者舜禹宅百揆皆四岳所荐丞相荐人至二千石又足为异乎由是而论非相之不可以除吏除吏而以之为市者非相耳因观建元二年冬十月武帝年未弱冠田蚡迎淮南王安霸上遽作不顺语安大喜遂厚遗金钱财物卒啓贼心以成元狩之变此卖主之奸也以天子为市而且不恤又奚暇论除吏之可不可哉
时上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汲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黙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戅也羣臣咸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夫心不可以存亡言也恻隠羞恶是非辞让人皆有之非由外铄虽甚晦蚀未有不存者但日用而不知耳欲不可有也又乌可以寡言也纤毫意念即昏即差谓之寡欲则是不能无矣则是虽不能无而亦不为心害是奚可乎孟子之言殆为诱进初学而发也一无所累灵明湛然此心即仁此心即义推而放诸四海而准无非此心之妙用安有内多欲而仁义可以外施者内多欲则施于外者之非仁义明矣黯固未为其知仁义也学黄老言亦知多欲之害心故有是语然鍼砭武帝之膏盲则大矣因观黯之为人风节凛凛不可挠如秋霜夏日可为汉臣第一流向使得圣人为之依归学吾儒之所谓学则其所到岂易量哉如许美质未免溺于黄老公孙之徒乃以儒称于世而黯且未免有毁儒之名儒不可毁也殆诋斥公孙耳后世皇极不建圣道不明学者无所师资往往髙明英特之士鲜有不沦于异端者不特一汲黯而已是可叹也
元光二年鴈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虏必破之道也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无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衞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
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者有徳以怀之有信义以服之耳汉与匈奴和亲固已大缪安有许之未几遂乘其亲信而诱致之而设伏以袭击之者是捐子女为饵行险以徼幸也市井狙诈之徒犹或知耻曽谓堂堂中国而忍为之乎小人不顾大体挑衅误国大抵若是言之可为哀痛自时厥后四十年间匈奴入上谷鴈门者各四入代定襄者各三入渔阳五原者各二入辽西上郡右北平者各一虚内事外嵗寻干戈海内萧然戸口减半恢实啓之也或曰由此遂絶和亲似未为失曰必欲絶之岂无其道而因之以为饵是奚可也
五年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乙巳赐皇后册収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周官阍人掌守王宫之中门之禁竒服怪民不入宫先王防患之意微矣大抵邪术左道惟妇人最为易惑妖巫幻妇一入于内未有不为其所变乱者虽闾巷士庶以至公卿大夫之家皆当严之况天子宫禁乎楚服之事可以监矣而他时复有祭木人度厄者入之而卒以稔成巫蛊之祸此皆武帝自信妖妄有以致之也可不戒哉
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偃是时中郎东方朔陛防殿下辟防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谓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黙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是以竖刁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上曰善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赐朔黄金三十斤董君之宠由是日衰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东方朔以诙谐侍左右而侃侃之论如此良可喜也武帝才髙而过失最多一时进用往往皆快心逞意之徒务投所好以相从谀鲜有正救之者茍正救之亦自能聴向使在廷随事纳忠皆如斯言之侃侃则武帝必不至于己甚每见东瓯告急聂壹设诈可否两端初不自决非庄助王恢啓其端萌而鼓其狂念安有后日穷征逺讨之祸哉类而推之可为浩叹者多矣愚是以有感于朔而重为武帝惜云
元朔五年以公孙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始性意忌外寛内深诸尝与有隙无近逺虽阳与善后竟报其过董仲舒为人亷直以为从谀嫉之胶西王端骄恣数犯法所杀伤二千石甚众乃荐仲舒为胶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面触欲诛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上从之
内君子而外小人是君子小人皆得位也故泰内小人而外君子是小人君子皆失位也故否一相当国而使君子不容于内则时事可知矣邪正不并立是非难两存小人之情惟恐君子之不利于己也而厄之百方而挤之是故屏逺窜逐使人主终身不见其面然后惟吾所为无不可者岂容一日安于朝廷之上哉武帝之有汲黯董和如麒麟凤凰真希世之瑞公孙为丞相方开东阁以延贤人而首以危机中之不知所延者果何贤乎史氏谓其意忌报隙愚谓虽无隙亦不容也
大将军青虽贵有时侍中上踞厠而视之丞相燕见上或时不冠至如汲黯见上不冠不见也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其见敬礼如此
大抵端方之士足以使人敬而每难于使人亲无他不能随狥相媚悦故也武帝放浪驰纵而独敛然于黯如此非有以使之心服不至是然在武帝亦岂不甚可喜哉及取黯始末观之往往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闻多欲之语则怒变色闻积薪之喻则怒其言益甚谏匿马则为之黙然谏贾人市者坐当死则以为复妄发谏庙歌则不説谏杀士则信其为愚后既免官投闲田园起守淮阳竟死于外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而不可得矣则是虽敬而实未尝用也得非严惮有素而未必真知所敬欤向使以其敬黯者用黯则贤人得路而天人治矣宁肯甘心公孙张汤之俦乎
六年是时汉比嵗发十余万众击胡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而汉军士马死者十余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大司农经用竭不足以奉战士六月诏令民得买爵及赎禁锢免赃罪置赏官名曰武功爵级十七万凡直三十余万金诸买武功爵至千夫者先得除为吏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矣
左氏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书曰四征弗庭绥厥兆民是故制兵以威不轨无非所以衞吾赤子也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谓之四海上世圣王所以柔逺人者岂穷征讨利开拓云哉服则怀之叛则威之使外内有截不为民害则已耳武帝竭中国之力以逞其好大喜夸之志通西南夷东置沧海北筑朔方郡嵗出击胡动十余万驱生灵就锋镝沥膏血事荒逺大农费匮掊取百端后虽匈奴逺遁幕南无王庭而海内则萧然矣尺寸之地不知其为几万万民命之市也悲夫
元狩三年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严峻羣臣虽素所爱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輙按诛之无所寛假汲黯谏曰陛下求贤甚劳未尽其用輙已杀之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臣恐天下贤才将尽陛下谁与共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谕之曰何世无才患人不能识之耳茍能识之何患无人夫所谓才者犹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不杀何施黯曰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犹以为非愿陛下自今改之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上顾羣臣曰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自言为愚岂不信然乎
赵简子使聘孔子孔子至河闻简子杀窦犫鸣犊及舜华乃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犫鸣犊舜华晋之贤大夫也丘闻之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其郊竭泽而渔则蛟龙不处其渊覆巢破卵则凤凰不翔其邑何则君子违伤其类也鸟兽之于不义尚知避之况于人乎上有杀贤之主则知几之士有遁而已矣贤者逺遁而无耻之徒竞进况触刑辟以诛戮者皆赴火之蛾也鸿飞冥冥弋人何慕黯也不明斯义而恐贤才将尽无与共为治呜呼果贤者乎武帝将不得而有也矧可得而杀也若乃贪夫嗜利万死不顾其身虽杀之岂有尽乎宜武帝之不患无人而反笑黯为愚也主父偃始从齐来一嵗骤用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或谓大横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明年竟以齐事遭族甚矣武帝之忍于杀士而欺人之徒忍于自杀其身也此可以观矣
四年冬有司言县官用度大空而富商大贾冶铸煮盐财或絫万金不佐国家之急请更钱造币以赡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是时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银锡乃以白鹿皮方尺縁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又造银锡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龙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马直五百小者椭之其文直三百令县官销半两钱更铸三铢钱盗铸诸金钱罪皆死而吏民之盗铸白金者不可胜数于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农丞领盐铁事桑羊以计算用事咸阳齐之大煮盐仅南阳大冶皆致生絫千金羊洛阳贾人子以心计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诏禁民敢私铸铁器煮盐者左趾没入其器物公卿又请令诸贾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轺车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嵗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张汤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百姓骚动不安其生咸指怨汤
武帝之虚耗原于文景之恭俭何者省费尚朴身先天下两君相继凡四十年粟腐贯朽海内殷富非天雨而鬼输也武帝嗣服但见财用丰衍而不知其所自来是以胷胆开张耳目盈荡恣所欲为而不暇计其后譬如膏粱之子狃于贵盛侈费无艺意气咈然以妄为常难可复敛一有不给遂至刻剥茍求卖田宅货簪珥什物以继其欲而弗悟斯武帝之谓矣周公作无逸首陈稼穑之艰难而七月一诗下至男耕女桑蔬果生菹之候纤悉无所不具正恐成王年少骤处盈盛之运而侈心易生也经曰民为邦本又曰上以厚下安宅武帝虚内而事外危国命而战逺夷经用大空窘无以继轮台之悔可以速下矣乃方甘心酷吏残虐于上计析秋毫之徒搜猎于下纵豺虎羔犊之羣而莫恤乌在其为民父母也继世之少主其毋怵于目前之殷富而自效其侈心哉
六年大农令顔异诛初异以亷直稍迁至九卿上与张汤既造白鹿皮币问异异曰今王侯朝贺以苍璧直数千万其皮荐反四十万本末不相称天子不説张汤又与异有隙及人有告异以他事下张汤治异异与客语初令下有不便者异不应微反唇汤奏异当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汤之杀顔异真可谓无辞矣使有可议宁当至腹诽乎益足以验异之贤而汤之巧诋凶残无状也自古小人用事必先设法以钳人之口腹诽且死况敢有公言卿大夫谄谀取容一律而从汤矣为人君者曷亦谨所信任哉后二年汤竟有罪自杀因厯观酷吏传少有得其死者杀人之事习熟于君之耳目即教君以杀已之道也出尔反尔信哉是言
元鼎四年初条侯周亚夫为丞相赵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为少府比九卿为酷急至晚节吏务为严峻而禹更名寛平中尉尹齐素以敢斩伐著名及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嵗齐坐不胜任抵罪上乃复以王温舒为中尉赵禹为廷尉后四年禹以老贬为燕相汉家寛厚之风始于髙而成于文而刻薄之祸则兆于景而成于武髙帝以寛大长者扶义而西入关之初定三章之约文帝尚恺弟除肉刑一时将相莫不务为寛厚耻言人过禁罔疏阔几至刑错景帝继之虽减笞法而刻薄之祸则已兆矣何者景帝之刻薄兆于晁错之术数也至于武帝遂极惨酷而数十年寛厚之风无复影响宣帝中兴踵武相继刑名绳下守为家法滔滔焰焰降以不返呜呼一代之风俗有一人焉成之必有一人焉坏之成坏之变虽系乎君徳之隆污而成坏之机则关乎君子小人之用舍吁甚可惧也愚是以观赵禹之始末上下世变而为之重叹云
是时吏治皆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寛劝农桑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収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繦属不絶课更以最上由此愈竒寛
自古贤哲无往而不行其志谓有所扼而不得行者殆非也是故可仕而仕行之于致君泽民者此志也可遁而遁行之于挂冠纳履者亦此志也不幸居危邦事乱君义不可去而不得去虽如龙逢比干死于谏诤而此志亦未尝不行也故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安有居官任责不能尽其职分而但归咎于时之不可为哉此无他中无定守志在随人污浊相挺合为一律是以剥下媚上贪得患失而不暇顾其非义耳当时吏治惨刻相尚如在汤鼎中儿寛职居三辅一境之民盎然春风和气乃如此不特终能免祸而上亦且竒之孰谓乖时碍俗而为君子者果不可以行其志也
元封二年上以旱为忧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干封三年上乃下诏曰天旱意干封乎
黄帝古圣人也通变宜民垂衣裳而天下治舟车门柝臼杵弧矢之利所以取象于易者无非生民日用之常岂迂僻幻怪游方之外者哉孔子定书讨论坟典髙辛而上皆在所略非以其怪诞而略之也坟言大道典言常道古圣相传初无异防特以上世洪荒垂世立教者未备孔子将取之以示百王之标凖万世不刋之鹄的故断自唐虞以还下讫于周耳周礼周公之大训也傥涉怪诞则三皇五帝之书曷为而掌之外史乎战国纵横异端猬起凡托黄帝以名书者如道如名如隂阳如小説如医卜神仙之类不一而足至若封禅登天恍荡不根之论汉之方士往往率类聚而归焉是何诬黄帝之甚也使古圣而行封禅则二帝三王行之矣血祭五岳圣经具在不闻封禅之名况又有所谓干封者乎君能以旱为忧此正恐惧修省之端羣臣所宜尽忠儆告使之改过进徳以弭天变公孙卿何人而敢为诬妄如许欺君欺天以欺天下而帝亦安受其诈言之不怍吁抑愚矣哉
三年定朝鲜为乐浪临屯菟真畨四郡菟乐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为民设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娶无所售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其田野饮食以笾豆都邑颇仿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藏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今于犯禁寖多至六十余条
孟子曰恻隠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陆文安公亦云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是故有是心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事是君而谓其君不能者贼君者也治是民而谓其民不能者贼民者也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昭然灼然不可诬也夫安有中国夷狄之异哉在为人上者所以教化之何如耳朝鲜逺在海外一被箕子之泽而习俗醇美如此况生长二帝三王衣冠礼乐之地而有不可化者哉虽然国风所刺去周先王未逺也而败俗乱伦言之可为羞赧武帝去箕子且千年而余风遗韵如出一日岂中国之民反不如夷狄而诸大圣人之教曽一箕子之不若乎无他海岛而居质实朴野一国之内自为风俗耳目无所惨心志无所荡而醇气美质无所凋丧是以一习其教世守而不变非有意于守也安于日用之常而自不变也中国乃不然教化一衰情伪相凿奸声乱色浮靡百端凡接于目而感于耳者无非害心荡志之具益炽益烈如火焰焰益流益下如水滔滔先王之教所以易坏而中国之俗反不若逺夷之美且乆者抑其势之所必致欤且愚于是而有感矣心无有不良性无有不善固也然而进徳甚难趋恶甚易犹之诗书礼义之族耳目日熟乎贤人君子之事非不美矣不幸而有小人焉倡之往往决坏隄防顺流东注而不可遏夫以千载箕子之国而败于一日辽东之小吏不知一坏而有能复返之者否乎如箕子【阙】 能复可乆乎愚是以于俗稍益薄之语痛伤风败教之端而为之重叹也
五年上以名臣文武欲尽乃下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絶国者武帝取士而以跅弛为的抑何异也夫人主之好恶风俗之枢机上以跅弛求之下亦跅弛而奔之相延成风声生气化如是而望士习之美为邦家之光宁有是理也哉舜大圣人首举元凯生乎百世之下而坐想宣慈惠和明允笃诚之美犹蔼然如春风和气之袭人如参芩耆术之可以养生如麒麟凤鳯之出为世瑞也周公告成王一则曰其惟吉士二则曰其惟克用常人而诗人亦以蔼蔼王多吉士蔼蔼王多吉人称之然则太和之在唐虞成周亦惟圣明在上而所用者固太和之人耳虽然其教之也有道其养之也有素故其用之也随所取而皆君子后世不养不教不惟徳行之是选而徒跅弛以快非常之用平居无事狂纵叫呼任侠妄行不可检束一旦有衅则从臾而出聚为羣盗谋僭乱奸典宪杀身赤族而不顾者皆此跅弛之谓矣用舍之际曷亦谨其的哉
两汉笔记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五 宋 钱时 撰
武帝
太初元年太中大夫公孙卿壸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厯纪坏废宜改正朔上诏儿寛与博士赐等共议以为宜用夏正夏五月内诏卿遂迁等共造汉太初厯以正月为嵗首
夏正寅商正丑周正子而孔子独言行夏之时何也盖建子之月一阳潜动于黄钟之管至于三阳天地交泰而发生之功于是着焉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则寅月孟春为嵗首得时之正的的乎其不可易矣此孔子答为邦之问所以首欲正之欤周官正月之吉始和説者谓周之正月而正嵗十有二月令斩氷则曰夏正愚谓二者皆夏正也岂不见秦纪以十月为嵗首及是书以正月为嵗首之文乎例而推之则建子者特以十一月为嵗首建丑者特以十二月为嵗首而四时之序十二月之建未始变也故自秦止太初以前建亥每嵗首必曰某年冬十月而春正月则相次于后夫如是则正月之吉岂可以为建子若建子则十一月正隆寒而谓之始和固不可也然观春秋传则又不同僖公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是直以建子为春正月而亥月为季冬时与月皆变矣然则凌人所谓正嵗十有二月令斩氷春始治鉴夏颁氷秋刷者岂卯月寒方退而遽颁午月以后方盛暑而遂不用乎不然必用一代之正朔而周公六典孔子春秋何乃不同如此得非六典作时虽以子月为嵗首而夏正固未尝废其后悉废夏正而时与月皆变故孔子伤之遂欲行夏之时欤説者谓孔子以夏时冠周月殆不然也
二年以太仆公孙贺为丞相封葛绎侯时朝廷多事督责大臣自公孙后丞相比坐事死石庆虽以谨得终然数被谴贺引拜为丞相不受印绶顿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贺不得已拜出曰我从是殆矣
汉杀大臣其祸萌于鄼侯之械系而成于晁错周亚夫之死至于武帝则视之犹常事矣公孙贺涕泣不肯受而征和二年父子竟死狱中逆知其必然若符契之合者舜曰臣作朕股肱耳目髙宗相傅説命之曰朝夕纳诲安有此祸也哉皆由汉承秦弊不知天官冢宰之为重而居是任者亦不知天官冢宰之为何官耳且在坐为起在舆为下有病亲问不幸而死亲吊论道经邦为师为保此非可以吏事苛责之者也武帝求可为将相之材乃欲得跅弛之士而御之取其跅弛则不以良弼望之明矣而体貌大臣之道又岂可以御言也御之术杀之阶欤
四年冬匈奴呴犂湖单于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为单于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因尽归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使使来献天汉元年春正月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防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衞律所将降者隂相与谋劫单于阏氏归汉虞常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衞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胜许之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使衞律治其事常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尹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衞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衞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温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絶半日复苏防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劒斩虞常衞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劒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劎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防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聴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诀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鬭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絶其饮食天雨雪武卧齧雪与氊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此不可夺之志即天徳之刚即易之大壮即曽子之大勇所以独立不惧者此也所以中立不易者此也人同此心所以国有道不变塞国无道至死不变者此也人同此心同有此志杲杲明白本未始不刚健一囿于外物即夺之矣呜呼死所我恶也而所恶有甚于死贵富我所欲也而所欲有甚于富贵彼其临之以白刃而不挠诱之以美利而不动閴处海濵无人之地独抱孤忠凛凛不屈者几二十年果何所见而自若如是哉从古以来有一旦身处危难不顾分义幸生茍免为万世名教之罪人者于苏中郎可以观矣
三年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覊縻不絶冀遇其真自此之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甚矣人主之心不可有所溺也文成五利相继伏诛亦可以省矣而公孙卿之诈愈甚后虽厌怠而犹庶几其万有一焉者无他心有所溺耳自今观之妖妄之言动以万计如狎弄婴孩于掌股之上可怪可笑而帝不虞其诈也舜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聴一聴无稽即所执者揺矣益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熈疑于去邪即此心之清明者惑矣后世异端邪説万径千蹊何限为人主者盍以圣言为的而反求其本心哉
太始三年赵人江充为水衡都尉初充为赵敬肃王客得罪于太子丹亡逃诣阙告赵太子隂事太子坐废上召充入见充容貌魁岸被服轻靡上竒之与语政事大悦由是有宠拜为直指绣衣使者使督察贵戚近臣逾侈者充举劾无所避上以为忠直所言皆中意尝从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闻之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寛之江充不聴遂白奏上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小人进身用事未尝不托忠直以行其狡险人主弗察而轻授之权则鲜有不为大奸剧恶以乱天下江充卢之徒是也充为赵王客而诣阙告赵太子隂事则其人可知矣一旦骤用举劾不避权贵此如市井恶少得所依凭即逞其暴豪肆其凌轹而无所顾忌谓之忠直固不可也观其奏白太子家使与劾不下司马门无以异然而君子之论若黑白之不侔者释之之志在守法奉公而充之志在立威取宠耳日胎月醖卒至以巫蛊杀皇后太子而帝不悟推原祸贼与前日之谗赵太子同一机也吁戒之哉
征和元年上居建章宫见一男子带劒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収之男子捐劒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始起
天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本在一心心无所蔽则清明澄照百志惟熈矣一有所夺则颠迷瞀百怪并出矣志曰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况武帝惑于方士妖巫之言浮海而求筑宫而候揺揺神驭若将且至则其精神慌惚志气飞扬蓬莱方壸固无时而不望也如醉如梦以妄为真建章宫中岂果有所见哉心迷而眼乱耳巫蛊之祸于是遂兴杀人无数妻子不保由武帝之失其主宰故也禹曰安汝止伊尹曰钦厥止不钦则不安不安则外邪客气用事古圣垂训所以为万世帝王传心之要法云
二年是时方士及诸神巫多聚京师率皆左道惑众变幻无所不为女巫往来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輙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恚詈更相告讦以为祝诅上无道上怒所杀后宫延及大臣死者数百人上心既以为疑尝昼寝梦木人数千持杖欲击上上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若忽忽善忘江充自以与太子及衞氏有隙见上年老恐晏驾后为太子所诛因是上为奸言上疾祟在巫蛊于是上以充为使者治巫蛊云
执左道以惑政者杀此先王之教也盖视之如稂莠蟊贼惟恐为嘉禾之害安有作君作师作民父母而顾崇奬之为风俗倡哉上有好者则下必有甚焉者矣羣聚于京师乱宫禁祸骨肉无足怪也姑以妖巫言之今之俚俗所在而有苐一愚夫愚妇假托鬼神操死生祸福之説以相荡惑虽至鄙陋天地间万万必无之理而黔首之徒往往多惧而易摇相与弥缝附防以神其怪诞市井驵黠平时狙诈百端不肯负人以智数亦且甘心聴命输财致祷而不敢吝焉独不知其何以然也吁抑愚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内不愧心外不愧人天地鬼神临之在上固非一妖巫所能妄加祸福于我也祸淫降殃无所逃罪区区淫昏之祀又岂能回天而易命也哉且夫端方有道之士莅官临民不可干以私则其不肯黩货以挠法也明矣况神者聪明正直而壹者也载俎束币惟巫之从而遂能使死者生祸者福是死生祸福之权假妖巫以行其私而天命可以货取矣尚得谓之神乎又可谓之天命乎故曰丘之祷乆矣又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此圣人之言也此惠迪而吉之防也此作善而降祥之防也外是无他道也而何有于妖巫也呜呼豺獭有祭农圃不忘其先夫所贵于春秋祭祀以时思之者履霜露之变凄怆怵惕发于人子之情自然不可诬也黔首之徒何足多罪公卿大夫之家诗书礼义之族不谨先祠而黩淫祀不修礼典而聴妖巫不信君子之言而惑于村氓贱之説是可叹也必也为父则慈为子则孝为兄则友为弟则悌为士则志学为农则力田为工商则各安其分尊卑上下有辨冠昏丧祭以礼异端邪説抑絶其萌左道怪民不使为幻庶乎其可也武帝已矣可以监矣有王者作此化民成俗之先务云
四年三月上耕于钜定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见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羣臣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武帝即位至是五十有二年矣颠防狂过失万端盖无日而不履祸败之途无事而不蹈覆亡之辙方其安于所习而未悟也肯自谓狂悖乎肯自谓愚惑乎肯自谓受欺妖妄自谓伤害百姓愁苦天下乎追悔昔非一朝感动如乆处幽暗而见天日如乍脱荆而行康庄何其幸也此虽多厯年所老成定虑然其端的正由太子之死于巫蛊贰师之败于匈奴摧折顿挫困心衡虑而后得之耳使武帝移后日之悔为初政之端则五十二年祸乱之天下皆治平之世矣岂不美哉虽然斥仙人之尽为妖妄知节食服药之差可少病固也以愚观之武帝虽有此悔终未知所归宿之地也周公谓荒宁罔寿孔子亦云仁者寿仁者心无所累血气和平不为事物凋耗不为嗜欲戕贼一荒宁惟酖乐之从凡逐逐于外者无非自伐之具矣圣人所以养生所以进徳所以祈天求命其要防的的在是穆王驰八骏求神仙几丧天下及其悔也则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绳愆纠谬格其非心用力处固不在节食服药兾少病而已也所以齿百篇之义为三代之王欤
先是搜粟都尉桑羊与丞相御史奏言轮台东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护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募民壮健敢徙者诣田所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逺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不忍闻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此五霸所弗为也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岂得行其计乎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阙母乏武备而已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由是不复出军而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又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教民用力少而得谷多民皆便之
武帝悔过方新其言哀矜恻怛蔼然有三代仁民爱物之意的的真实闻之使人感动无他发于本心故也心一而已前日此心也今日亦此心也一差之谬如彼一悔之美如此为人君者可不兢兢业业夙谨此心之用哉
后元元年时钩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数嵗形体壮大多知上竒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穉母少犹豫乆之欲以大臣辅之察羣臣唯奉车都尉光禄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黄门画周公负成王朝诸侯以赐光二年春二月上病笃霍光涕泣问曰如有不讳谁当嗣者上曰君未喻前画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事光顿首让曰臣不如金日防金日防亦曰臣外国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轻汉矣乙丑诏立弗陵为皇太子时年八嵗丙寅以光为大司马大将军日防为车骑将军太仆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三人皆上素所爱信者故特举之授以后事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武帝好大喜夸多欲之主也一时人材纷然猬集凡有以中其欲者皆得而从臾之是故赵绾王臧之言一投则议明堂吾丘寿王之言一投则起上林唐防之言一投则通夜郎司马相如之言一投则通卭莋张骞之言一投则通西域庄助之言一投则徙东瓯王恢之言一投则诱击匈奴李少君之言一投则信祠灶少翁之言一投则欲致天神栾大之言一投则冀安期羡门之可见公孙卿之言一投则真若封禅之可以登天以至张汤之徒之峻刑法桑羊之徒之言利事江充之徒之治巫蛊皆随其所投而輙为之动东飘西泊泛泛然如风萍之在江湖略无主宰良可悯笑及其晚年辅少主受顾命则有以得霍光于平时身后之谋先事而定所见卓然断不他属虽田千秋一言寤主数月而取宰相封侯亦且不得而与于此见帝天姿本髙从前浮念至是扫灭而真见特达乃如此汉祚之所以未艾欤惜乎上官桀未几从逆有误委寄知人自古所难又足以为世戒也
右武帝在位五十四年崩年七十一
昭帝
始元三年初霍光与上官桀相亲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光女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嵗安欲因光内之宫中光以为尚幼不聴盖长公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善説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外人喜言于长主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倢伃安为骑都尉 四年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夏六月皇后见髙庙
昭帝是年十二后六年始加元服未冠而娶固无是礼且安有上官氏甫六嵗即立为后成妇道见髙庙乎甚矣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学也但知贪宠荣固权位而事之可否理之是非一切不问冒然为之而不知耻霍光于是不得而逃其罪矣安尝语光虽曰尚幼然卒使由径而入可乎夫妇人伦之始朝廷风化之原身受顾命行伊周事甥女方脱襁褓由径入宫立之为后而不能救事孰有大于此者乎使光开陈大义及时止絶则安父子未至尊盛亦必不至于争权谋逆矣人皆咎光内女宣帝以成他日之祸愚谓祸端盖自甥女始甥女之为后与杀许后而竒贵其女同一机也汉世大臣如光者盖寡辅昭帝初政而缪戾如许不学无识良可嗟夫
五年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赵父为顺成侯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无在位者
不学则易骄有权则易横况外戚乎文帝为二窦择师傅賔客与此厚其赏赐而不使在位皆可以为法矣霍光处此良是然而甥女为后竟成乱阶他日内女孝宣大稔身后之祸何也岂灵于人而不灵于己耶由是观之不假赵氏之权者非有国家深逺之虑其殆桀安辈恐母后之族权宠相扼忌嫉而抑逺之耳
有男子乘黄犊车诣北阙自谓衞太子公车以闻诏使公卿将军二千石杂识视长安中吏民聚观者数万人右将军勒兵阙下以备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并莫敢发言京兆尹不疑后到叱从吏収缚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诸君何患于衞太子昔蒯聩违命出奔輙拒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遂送诏狱天子与大将军霍光闻而嘉之曰公卿大臣当用有经术明于大义者繇是不疑名声重于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为不及也廷尉验治何人竟得奸诈本夏阳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为事有故太子舍人尝从方遂卜谓曰子状貌甚似衞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贵坐诬罔不道要斩【成方遂昭纪作张延年】
圣人作经以垂世诏后非空言也所以明大义示万世人道之标准也自昔圣贤从容一堂之上断大事决大疑定大难如辨白黑如数一二了然而不惑者无他明于义而已义者人心之公天则之不可渝者非外袭而取之也人惟汨于利欲乱其清明中无权衡外物用事是非颠倒首尾衡决趋利乘便夺攘矫防以至三纲沦九法斁人道泯泯与夷狄禽兽无异者大义不明故也是故不可以不学焉学以圣经为的学圣经以明义为的世固有号通经术而不适于用无补于治乱兴亡之变者是腐儒也实未尝知义也虽学犹不学也春秋之时虽极祸乱而当时士大夫去先王未逺学有源流尚多知义至于战国影响不存毎见汉兴以来君臣之间未免以术数相牢笼以权谋相雄长以险诈相屠戮其于经世之用可知矣茍有以便其私遂其欲虽岑娶少季之事亦且安行而不耻乌知所谓义也哉成方遂之诈一时无能决者故因隽不疑而有是语呜呼公卿大臣之不可以不通经明谊乆矣昭帝霍光抑何知之晚也
六年春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愿罢盐铁酒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俭节然后教化可兴桑羊难之以为国家大业所以制四夷安边足用之本不可废也于是盐铁之议起焉
甚矣利端之不可轻啓也其端一啓后来者守为定法以害民蠧国为常事其祸可胜言哉桑羊一贾孺耳天子作民父母而用贾人斗筲之智以争利竭赤子之膏血以事荒逺譬犹伐贞气助狂阳实此曹从臾之武帝末年有志富民而田千秋赵过用选受顾命而得霍光金日防平生谬妄洒然一洗桑羊巨蠧也大盗也可去不去而顾以御史大夫辅少主竟使贤良文学之议排抑而不得伸因观霍光号知时务未几而罢酤则贤良文学固有以切中其心矣向微羊盐铁均输岂不能悉罢乎小人之根不除虽有谠议空言无补机防一失流毒滔滔武帝实遗其祸也
元凤元年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徳长公主欲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许又为外人求光禄大夫欲令得召见又不许长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数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慙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徳盖主自先帝时桀已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并为将军皇后亲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顾専制朝事由是与光争权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懐怨望及御史大夫桑羊建造酒盐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葢主桀安羊皆与旦通谋旦遣孙纵之等前后十余辈多赍金宝走马赂遗盖主桀羊等桀等又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称防太宫先置又引苏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为典属国大将军长史敞无功为搜粟都尉又擅调益莫府校尉光専权自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归符玺入宿衞察奸臣变候伺光出沐日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止画室中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左将军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将军为非不须校尉是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治上不聴后桀党与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昭帝甫十四而能明燕书之诈昔人谓成王有慙徳固矣虽然昭帝止于昭帝而成王进徳遂至学有缉熈于光明之盛愚于此则深见天姿虽美不足恃而学问之功为大也昭帝享国则固日浅而成王复辟之年亦方弱冠耳洛诰答周公之语非大进所学有见于道能为是言乎因观三代而下英君谊辟非无刚明特达之才而不能跻之二帝三王之盛者皆由不学之故非不学也不以二帝三王之所学者为学也非不学二帝三王之所学者也无二帝三王之佐也由是言之成王虽疑周公而周公不负成王昭帝虽不疑霍光而霍光则有负于昭帝多矣
元平元年夏四月癸未帝崩迎昌邑王贺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既立淫戏无度大将军光忧懑田延年曰将军为国柱石审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后更选贤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于古尝有此否延年曰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给事中隂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光与羣臣连名奏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絶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髙庙子万姓皇太后诏曰可归贺昌邑国除为山阳郡昌邑羣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杀二百余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髠为城旦师王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谕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无谏书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龚遂王吉可谓忠贞之臣矣痛言苦口悲伤恳恻真膏肓起死之药奈何王之不聴也昌邑羣臣坐亡辅道之谊诛杀者二百余人而遂吉竟以忠谏免事至于此岂其本心之所愿也然为人臣而逢君于昬以茍目前之宠者果何利哉虽然太甲既立而后不明非伊尹之过也昌邑素行如此而霍光迎立之亦不审也已
右昭帝在位十三年崩年二十一
两汉笔记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六 宋 钱时 撰
宣帝
初许广汉女适皇曽孙一嵗生子奭数月曽孙立为帝许氏为倢伃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亲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拟霍将军女亦未有言上乃诏求微时故劎大臣知防白立许倢伃为皇后十一月壬子立皇后许氏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嵗余乃封为昌成君
人主之趋向羣下所由以响应也孝宣诏求故劎而大臣已黙喻其防向使一念之差则逆探上意而迎合之者皆羣邪从臾之路矣可不谨欤
本始元年春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不受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自昭帝时光子禹及兄孙云皆为中郎将云弟山奉车都尉侍中领胡越兵光两女婿为东西宫卫尉昆弟诸壻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党亲连体根据于朝廷及昌邑王废光权益重每朝见上虚已敛容礼下之已甚
大臣受先君之托凡所以定变故安宗社皆其职之所当为非过分也汤崩太甲立于伊尹之手不明而放之思庸而复之既复辟而去之尹固未尝以为己功而太甲亦岂以为己私恩哉废贺立宣正自霍光分内事耳光不以宠利居成功必不使其君有芒刺之惮宣帝有天下而不与必不至有礼下已甚之过君臣皆失其分非保终吉之道也小畜者臣畜君之卦上九爻曰既雨既处尚徳载妇贞厉月几望君子征凶几望而犹征虽君子亦凶况霍光乎况无徳以载而党亲根据于朝廷乎
初上官桀与霍光争权光既诛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羣下由是俗吏皆尚严酷以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阳黄霸独用寛和为名上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乃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民间所闻天下之公论也宣帝知百姓苦吏急而用黄霸是矣持是以往无所变乱则孝文之遗风可复而孝武之虐焰当为之一洗奈何卒用文法吏而以刑绳下乎甚矣习气之易移而流于不美者之势顺也大凡初心无有不善后世人主有得于民间之公论行之以果断持之以悠乆毋转移于气习变乱其初心哉
地节二年帝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霍光既薨始亲政事厉精为治五日一聴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奏事敷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具上下相安莫有茍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良二千石乎以为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励増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阙则选请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宣帝亲政而以太守吏民之本可谓知所务矣夫太守数易岂止下不安而已乎是故欲致治非乆任不可欲乆任非择贤不可数迁数易如寄传舍政何由成化何由洽也至有治理效则玺书勉励増秩赐金公卿阙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此意尤善伯禹后稷以至康叔苏忿生之徒皆由诸侯而入为公卿此古制也宣帝致中兴之治其有以哉惜乎所谓良吏止汉世人物而治亦止于汉耳
三年夏四月戊申立子奭为皇太子封太子外祖父许广汉为平恩侯霍显闻立太子恚怒不食呕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即后有子反为王邪复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輙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诗曰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甚矣霍显之隂谋祸贼一至于此也既杀许后而立其女又教其女杀太子为外孙他日之地覆宗絶祠岂足怪哉观光初闻许后之死大惊欲自举发而不忍使于此时竟发其事去一悍妻而全一族断闺门之私情而全忠臣之大义岂不甚伟一时之不忍而不知有大忍者在其后虽竭节于国而不能正其家有盖世之功而不能免赤族之祸可为万世戒矣
疏广为太子太傅广兄子受为少傅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许伯以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将舜监护太子家上以问广广对曰太子国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许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属已备今复使舜监护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广太子徳于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语魏相相免冠谢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广由是见器重
立太子而植党于外氏此贵戚擅权之根也疏广斯言为虑逺矣不择师傅以教之以养成其徳性而徒私外氏以权以助成其偏党比周之势此岂天下之福哉
帝自在民间闻知霍氏尊盛日乆内不能善既躬亲朝政魏大夫为丞相数燕见言事平恩侯与侍中金安上等径出入省中时霍山领尚书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关尚书羣臣进见独往来于是霍氏甚恶之上颇闻霍氏毒杀许后而未察乃徙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衞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勲出次壻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羣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光长女婿长乐衞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衞将军两宫衞尉城门北军兵属焉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印绶罢其屯兵官属特使禹官名与光俱大司马者又収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勲及光中女壻赵平为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収平骑郡尉印绶诸领胡越骑羽林而及两宫衞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之子弟代之
班史谓霍光不学无识闇于大理夫以大将军之尊身任天下之重而宗族亲戚分据势要执兵柄环朝廷之上非识闇肯为是哉然尝考之光之为此盖基于上官桀之变但知徧置亲族植党与以自固而不悟国之名器非我一家之私物也宣帝黜削其权大明公道选天下忠贤而用之夫谁曰不可奈何夺之霍氏而复易以所亲信许史之子弟乎然则与光之见何以异观霍禹有谓将军坟墓未干尽外我家反任许史夺我印绶而凶人之谋乃縁此生此虽权宠醖酿之极必至于是而亦宣帝举措之不正大有以速祸可为世戒也
十二月诏曰间者吏用法巧文浸深是朕之不徳也夫决狱不当使有罪兴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伤之今遣廷史与郡鞠狱任轻禄薄其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员四人其务平之以称朕意于是每季秋后请谳时上常幸宣室斋居而决事狱刑号为平矣涿郡太守郑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聴虽不置廷平狱将自正若开后嗣不若删定律令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聴怠则廷平将召权而为乱首矣
宣帝伤法巧文深而更置廷平斋居决事其意美矣然刑名绳下终日心于文法吏何也盖帝天姿大抵刻薄杂霸之习胜而效尤于武帝者多故也舜有好生之徳文王视民如伤表立影从风行草偃天下虽有苛刻之吏将安所用乎又岂待一一斋居决事而后始平乎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不寃当时称颂与张释之相亚而无救赵盖韩杨之徒之死其为寃者大矣虽多廷平之员何益也
四年勃海太守龚遂入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嵗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故昌邑郎中令龚遂上拜为勃海太守召见问何以治勃海息其盗贼对曰海濒遐逺不霑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耶将安之也上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闻治乱民如治乱绳不可急也唯缓之然后可治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诸吏持鉏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母得问持兵者乃为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鉏钩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慰安牧养焉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务农桑各以口率种树畜养民有带持刀劒者使卖劒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劳来循行郡中皆有畜积狱讼止息
愚于此益騐人心之本良人性之本善虽甚颠防狂悖至于一旦感动未有不可转移者上之人失所以为民父母之道寒饥弗恤反激之而生变终陷恶逆自新无路岂不甚可痛哉观遂赤子弄兵之言便使人恻然动哀矜之念一入郡界凡前日之不可禽制者莫不投兵而归陇亩此固有感于其本心者矣然君临天下之上其毋遽以盗贼视吾赤子思风动教化之有道生其愧耻起其畏慕而发其本心之良乎
元康元年魏相敕掾吏按事郡国及休告从家还至府辄白四方异闻或有逆贼风雨灾变郡不上相辄奏言之
鲁君自谓生于深宫之中未尝知忧未尝知惧况贵为天子乎是故不知忧惧者荒宁之端也荒宁者败亡之路也孝宣起自民间宜知所儆然境界习熟则乆而易忘魏相居相位而每以逆贼风雨灾变奏白知所务矣或者英君少主乍居天位四方首以祥瑞进而弗之絶是开谄谀之门使贼其君者也可不戒哉
三年张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辞禄诏都内别藏张氏无名钱以有万数安世谨慎周密毎定大政已决辄移病出闻有诏令乃惊使吏之丞相府问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与议也尝有所荐其人来谢安世大恨以为举贤达能岂有私谢邪絶弗复为通有郎功髙不调自言安世安世应曰君之功髙明主所知人臣执事何长短而自言乎絶不许已而郎果选安世自见父子尊显怀不自安为子延寿求出补吏上以为北地太守嵗余上闵安世年老复征延寿为左曹太仆
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古人所以戒盛满也使霍氏而知此义安有夷族之祸乎官赏人主之大权非臣下所得私者举贤达能不容私谢有功即迁不受私谒大臣之体当如是矣
神爵元年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而求之初上闻褒有俊才召见使为圣主得贤臣颂其略曰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竢秋唫蜉蝤出以隂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乂将自至上下俱欲驩然交欣千载一合论説无疑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然絶俗离世哉是时上颇好神仙故褒对及之京兆尹张敞亦上疏谏曰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逺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上由是悉罢尚方待诏
武帝一生惑于方士之言至晚节而后始悔此可为监矣而宣帝复有是好何哉大抵初年是非未尝不明好恶未尝不审以宣帝之英爽视武帝前日事昭昭乎辨何啻白黑然至于此且蹈其覆辙而不悟甚矣邪説之易惑而初清明者之难守也虽然人主不能无过患不闻过不患不闻过患不改过武帝受欺方士莫有忠告者岂任意轻杀故遂不敢谏欤宣帝一有所溺而王褒张敞不旋踵谏之帝亦不旋踵而改之此其所以犹幸甚也
上颇修饰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谏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聴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防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务在于期防簿书断狱聴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闻圣王宣徳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备难以言治左右不正难以化逺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徳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敺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髙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惟陛下裁择焉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隂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防防絶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臯陶伊尹不仁者逺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琢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
后世积习之弊习熟于耳目之常非有刚明特达之见卓然絶出乎流俗之表未易顿革也孟子谈王道于战国时君咸谓迂濶于事用兵争彊务先权谋其谓之迂阔也固宜王吉之言虽非孟子比然观其所陈往往皆切中当时之病关系风俗者不细而宣帝亦且以迂濶目之矣蹈常袭故安于卑陋如之何其可革也哉虽然滕文公始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斯言一入于心终不忘三年之丧井地之问自续续有所不容已何者先有以感动其本心故也吉也责公卿务在期会簿书断狱聴讼而不能建万世长防举明主于三代之隆岂不甚美而其説止于述旧礼革弊事而未见所谓转移人主之心术者是故虽有英特不世出之君终莫能脱去凡近而进之髙明广大之地良有以欤
二年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诏举可防羌校尉者时充国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汤充国遽起奏汤使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用临众病免五府复举汤汤数醉防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将卬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八议之条深见先王忠厚之意汉世人臣有平日之大功而不能赎一时之小过此最刻薄前后死者相望可为叹息多矣愚观赵充国老成定虑区画西羌抗论再三无言不醻顾何负于汉哉至若奏辛汤之之使酒不特不负汉亦且何负于武贤也有弟不能教而充国忠言之此正有识之士所宜端拜引咎佩服为家庭之训况醉防致畔若合符契而反敢以为恨乎恨人之言其弟而遂杀人之子武贤不足道也而宣帝忍为之亦薄甚矣哉
三年东郡太守韩延寿为左冯翊始延寿为颍川承赵广汉构防吏民之后俗多怨雠延寿改更教以礼让召故老与议定嫁娶丧祭仪品略依古礼不得过法百姓遵用其教延寿为吏上礼义好古教化所至必聘其贤士以礼待之广谋议纳谏争表孝弟有行修治学宫春秋乡射陈钟鼔管弦盛升降揖让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治城郭収赋租先明布吿其日以期防为大事吏民敬畏趋乡之又置正五长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入为冯翊延寿出行县至髙陵民有昆弟相与讼田自言延寿大伤之曰幸得备位为郡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争讼既伤风化重使贤长吏啬夫三老孝弟受其耻咎在冯翊当先退是日移病不聴事因入卧舍闭閤思过一县莫知所为令丞啬夫三老亦皆自系待罪于是讼者宗族传相责让此两昆弟深自悔皆自髠肉袒谢愿以田相移终死不敢复争郡中歙然莫不传相敕厉不敢犯延寿恩信周徧二十四县莫复以辞讼自言者推其至诚吏民不忍欺绐每见世俗谓顽民不可化古礼不可行未尝不为之切叹嗟夫何其诬民之甚也大宗伯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此正古圣维持风俗之大法故曰人而无礼则近于禽兽又曰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此辞让之心即本心本中本正本无偏倚情伪一凿变诈百端始支始离始昏始乱始失其为中焉古圣于是因人性所固有而为之节文而名之曰礼礼非外物也仲虺曰以礼制心制者不逾之谓不逾其则即礼也孔子曰复礼为仁复者能反之谓能反其本即礼也后世教化不明风俗大败贼恩害义坏礼乱伦往往逐人情之末流而为之窟宅滔滔汩汨惟欲是从安于卑陋沦于污秽焉知礼为何事也哉昏礼论财务相求责而夫妇用夷虏之道矣日以七数聴命浮屠而死丧用夷狄之教矣濡雨露而莫之感睨狐狸蝇蚋而莫之恤自肥其口自膏其腹穷年卒嵗无一念之及其亲回视春秋祭祀以时思之者反若怪物然祭兽祭鱼曽豺獭之不若矣虽然非民之罪也风俗虽坏而本心未尝坏民虽非先王之民而心固先王之民之心也使天下之为郡者皆韩延寿谁谓古礼果不可行乎骨肉有讼闭閤思过而昆弟自悔终身不复敢争谁谓愚民果不可化乎宣帝不安于杂霸举斯人者而用之为风俗倡则天下皆颍州也夫谁曰不可而延寿则刑戮死矣惜哉
四年春二月以凤凰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凰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冬十月凤凰十一集杜陵
是何宣帝凤凰之多也以愚观之如盖如韩真当世之凤凰矣前年杀寛饶后年杀延寿其为不祥莫甚于此而但纪一禽以为瑞则愚不知其説也孔子生于周末而发凤鸟不至之叹为世道叹也哀公西狩获麟而子歌之曰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兮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于是春秋絶笔焉呜呼谓宣帝何哉
十一月严延年坐不道弃市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閤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閤下良乆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専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殆矣去汝东归埽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嵗余果败东海莫不贤智其母
隽不疑严延年之母皆贤母也然不疑教之于平时故虽严而不残延年责之于己日故无能救其祸败二母殆不能不优劣于此或曰观严母有此明训平时必非不教者特不率教耳孔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延年所以忧母心者如是虽百其母死何足道哉
五凤元年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借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掲王来与唯犂当戸谋其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寃复杀唯犂当戸于是呼掲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掲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犂单于乌借都尉亦自立为乌借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犂单于使都隆竒击乌借乌借车犂皆败西北走与呼掲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借呼掲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犂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犂单于车犂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乆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匄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必奔走逺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防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徳之盛也上从其议
武帝一受聂壹之诈诱击匈奴自后兵联祸结无嵗不寻干戈海内萧然戸口减半虽寃寇逺遁幕南无王庭而终不得其要领何者服之以力而无以服其心故也使当时有望之者首明大义窒其祸端亦何至毒天下如是哉甚矣在廷之臣不可以无学识也虽曰夷狄颠倒纲常至于感之则怀激之则怒同此心耳安有堂堂中国为天地万物之主一旦乘其内乱薄人于险而可为乎论者见宣帝不烦征讨而匈奴来朝为以武帝杀伐之効不知望之此议所以服其心者固多也
四年大司农中丞耿寿昌白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
先王之时补助有法赒恤有政賖贷有时以至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此正上下通融君民一体之义桑羊以市井之智行均输之术堂堂天子之尊下争商贾之利真所谓民贼也安得耿寿昌者而与之论常平之意哉斯名一立万世流波至我本朝又特専使领之为惠愈大或者居常平之任而使斯民负不平之叹则将何所逃罪于寿昌矣
甘露元年皇太子柔仁好儒见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绳下尝侍燕从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徳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叹曰乱我家者太子也
王霸之辨孟子论之详矣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又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答齐王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答公孙丑曰管仲曽西之所不为而子为我愿之乎夫所贵于王者纯徳孔明躬行乎仁义者也发于事业施于政教虽不幸处人道之变为吊民伐罪之举无往而非仁义之功用也明王不作法斁纲沦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至于春秋天下大乱于是桓文之徒挟天子以令诸侯而雄于其间焉然王室犹借以维持世道犹赖以扶植讨逆诛叛犹知依仿仁义而行也孟子一言以蔽之曰假可为万世不易之至论矣何则王者安行其所自有其发育犹元气也霸者非其所有而假借之翦防成花之类也子路子贡疑管仲之非仁而孔子称其功非谓其功如是而可也譬之饥羸而投之以糠籺犹愈于沟中之瘠云耳复申之曰如其仁如其仁谓之如其仁则非真有得于仁明矣故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终不免于器之小功烈之卑假之者固如是也然则王之与霸斩斩乎辨岂可叅取而杂用乎孝宣自谓本以霸王道杂之非惟不知王实亦不知所谓霸也真知所谓霸即知以妾为妻之非义矣肯使后宫政君娱侍太子乎知尊贤育才以彰有徳矣肯使寛饶延寿之徒以微罪死乎以愚观之汉家制度非王非霸殆战国之遗风嬴秦之故习未除耳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古圣相传初无他学自十五以至从心所欲不逾矩者此也自格物以至治国平天下者此也不志乎此不足以为儒是故明此以南面尧舜禹汤文武之所以为君明此以北面臯防稷契伊傅周召之所以为臣非有异道也且伊尹耕于莘野而与汤一徳傅説起于版筑而指髙宗厥修罔觉之妙其所用力者果安在哉顔子陋巷穷民而有为邦之问孟子亦以禹稷同道称之曷为而同道也太子虽病于弱而知好儒知用文法吏之为非此其识见正自不茍宣帝因其所好求大儒而师傅之使之坐进此道不滞于章句文义之间汉氏家风尚可丕变贵王贱霸遗音未逺安得而反乱我家也断断乎以徳教不可纯用例以俗儒好是古非今用之而太子之所工者乃独在乎管弦之末此如俚俗甘心卑陋牢执坚持顽不可破安知诗书礼义之为何事不特自误其身并与其子而误之虽有一日之雅趣亦且扼而不得遂矣岂不甚可叹哉
二年匈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奉国珍朝三年正月诏有司议其仪丞相御史曰圣王之制先京师而后诸夏先诸夏而后夷狄匈奴单于朝贺其礼仪宜如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萧望之以为单于非正朔所加故称敌国宜待以不臣之礼位在诸侯王上外夷稽首称藩中国让而不臣此则羁縻之谊谦亨之福也书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后嗣卒有鸟窜鼠伏阙于朝享不为畔臣万世之长防也天子采之下诏曰匈奴单于称北藩朝正朔朕之不徳不能覆其以客礼待之令单于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呼韩邪单于来朝此虽匈奴衰弱之効然亦宣帝有以信服之乃可致耳向使五单于争立而用议者因乱举兵之谋可得而致乎愚是以深取萧望之幸灾之説也夫来朝而待以客礼要亦未为非是荀悦乃谓要荒之君必奉王贡若不供职则有辞让号令加焉待以不臣加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乱天常此殆失考矣禹贡要荒盖在九州之内虽五服之制凡二千五百里而其实界则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四方各随地逺近而为之限耳何以言之东河西河相距千里南河恒山相距千里是甸服也自南河至江千里自江至衡山千里荆州南至衡山正合二千五百里之数若东河至东海千里西河至流沙千里仅有侯绥之地必欲于要荒为限则此二服当在东海之中流沙之外矣固无是理而冀之北至恒山已薄异域虽侯服亦且不备例限之以五服可乎是所为五服者特以南方一境之最逺者定为之制绥服之外五百里与夷杂居为之要约羁縻之而已故曰要服要服之外五百里则与蛮杂居如今徭人湖广诸郡往往有之正居荆州之境古号荆蛮春秋责楚包茅不入即包匦菁茅之旧在荒服之内故也未闻九州之外声教所不及而以供贡之事责之者武王伐商复居丰镐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故亦以荒服名之至于穆王已不至矣况自汉兴匈奴彊盛与之世为婚姻之国此岂荒服之比哉今而来朝礼以接之恩信以结之徳义以怀之使之不为中国患则已耳其叛其服置之度外可也必若屈之王公之下责之王贡之修重之以辞让申之以号令其不至于激天下之变者几矣愚恐后世不明荒服之义而信荀氏之説故极言之
黄龙元年诏曰盖闻上古之治君臣同心举措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其徳弗可及已朕既不明数申诏公卿大夫务行寛大顺民所疾苦将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徳也今吏或以不禁奸邪为寛大纵释有罪为不苛或以酷恶为贤皆失其中奉诏宣化如此岂不谬哉方今天下少事繇役省减兵革不动而民多贫盗贼不止其咎安在止计簿具文而已务为欺谩以避其课三公不以为意朕将何任诸请诏省卒徒自给者皆止御史察计簿疑非实者按之使真伪毋相见乱
成汤克寛克仁干文言寛以居之仁以行之夫仁人心也人之本心虚明无体范围无外本未始不寛本未始不大也已私一立物我蔽亏蕞尔其形囿于蜗角始失其为寛大耳宣帝平日用法文吏以刑绳下固惼迫刻深之主也使其晚年真有悔过之意内省诸已格其非心天徳昭融含覆一视反刑名为忠厚变惨酷为慈祥公卿大夫以徳而选政教号令以徳而行天下之民翕然向化如风偃草如置邮传命矣安有平日所用者刻深之法所喜者刻深之人一旦于务行寛大之言督责臣下而求移风易俗追配三王宁有是理乎反覆诏防虽名寛大而曰止计簿具文曰欺谩避课曰三公不以为意曰御史按察非实是乃宣帝之所以不寛大者也可厚诬哉
右宣帝在位二十五年崩年四十三
两汉笔记卷六
<史部,史评类,两汉笔记>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七 宋 钱时 撰
元帝
初元元年上素闻琅邪王吉贡禹皆明经洁行遣使者征之禹至拜为谏大夫上数虚已问以政事禹奏言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乗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择后宫贤者留二十人余悉归之及诸陵园女无子者宜悉遣廏马可无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以方今天下饥馑可无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娯乐而已也天子纳善其言下诏令诸宫馆希御幸者勿缮治太仆减谷食马水衡省肉食兽
此正人君进德第一机防元帝自为太子已知好儒一即位而贡禹首以明经洁行徴用又上之所素闻者此其倾心祈向岂区区细故末务也哉阐圣学之精防明本心之固有蔽解惑去天德昭融是非了然邪正自辨特达刚果发于实见虽柔而能立虽懦而能断矣帝也虚已有问而禹以节俭为请夫节俭固当务也而帝王之学所以清源正本则又有在所当急者病者切于求医而不能察病之标本昧其药之所当用何贵于医哉非不欲治病也欲治病而无其方也是故愈太甲成王之疾者必伊周而后可也
二年乐陵侯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为之副望之名儒与堪皆以师傅旧恩天子任之数宴见言治乱陈王事望之选白宗室明经有行散骑諌大夫刘更生给事中与侍中金敞并拾遗左右四人同心谋议劝导上以古制多所欲斥正上甚郷纳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与望之有隙中书令恭仆射石显自宣帝时久典枢机明习文灋帝即位多疾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显为人巧慧习事能深得人主防指内深贼持诡辨以中伤人忤恨睚眦輙被以危灋亦与车骑将军髙为表里论议常独持故事不从望之等望之等患苦许史放縦又疾恭显擅权建白以为中书政本国家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武帝逰宴后庭故用宦者非古制也宜罢中书宦官应古不近刑人之义由是大与髙恭显忤上初即位谦让重改作议久不定出刘更生为宗正
君德以刚明为贵而元帝病于弱固不足与有为也然观其一闻贡禹之言而纳善之委用萧望之周堪之徒而乡纳之犹知儒之当好贤者之当亲不犹愈于刚愎自用者乎向使望之诸贤常在其左右虽未能大有为于天下抑亦可与为善也惜乎知儒而不知逺佞小人之言一入而君子之迹遂危每见恭显之杀望之未尝不为悲痛元帝一代事体于此乎决矣粤自赵髙亡秦而汉氏宦官之祸实自恭显之典枢机始孝宣谓乱我家者太子也孰知乱太子者乃孝宣欤
永光元年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薛广德当乗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不説先敺光禄大夫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乗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乗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従桥
臣之进谏志在听从委曲开陈岂无其道不幸而居乱邦事乱君如龙逢比干之遭杀此岂人道人之所愿哉每见后世号为切直而无忱恻怛以感动之突发直前杀身不顾以至激人主之怒败天下之事者多矣忠君爱国不如是也尽言难受万古同情施之敌已犹知所择况君乎切而婉直而不讦精忠所发足以感动而不遽至于忤拂一諌而听固为大幸不然则再谏之又不然则终諌之期委曲以济事而后可元帝虽弱甚能纳谏但是非邪正无所别白而例听之此则其不明之故而卒乱于小人之防也言一不受便欲自刎若广德者亦太暴矣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譛毁之刘更生惧其倾危上书曰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灾异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防邪并进也防邪之所以并进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贤人而行善政如或譛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夫执狐疑之心者来防贼之口持不断之意者开羣枉之门防邪进则众贤退羣枉盛则正士消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侫邪与贤臣并在交防之内合党共谋违善依恶潝潝訿訿数设危险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灾异之所以重至者也放逺佞邪之党壊散险诐之聚杜闭羣枉之门广开众正之路决断狐疑分别犹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消灭而众祥并至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更生等
君子与小人并处而小人之党常胜何也君子刚正而小人巧险故也巧险则易入刚正则难亲有虞之朝犹以巧言令色孔壬为畏况庸君乎元帝时在朝非无贤者一小人焉横塞其上以涂其君之耳目虽忠言至论鍼砭膏肓将以安君子之迹而祗以速小人之祸三复刘向此书使人叹悼不能已着其大略为后世深戒云
五年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匡衡上疏曰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隂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乎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行之是以羣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治性之道必审已之所有余而彊其所不足盖聦明防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彊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必审已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惟陛下戒之
变乱先王之政刑此自古以为戒也然秦汉而下灋制出于己私真有害民蠧国如盐鐡均输酤缗钱之类不一而足岂可例谓不当改乎但元帝以儒取士而言事者不能以儒学格其非心辅成德性徒纷然变更媚上取容是则可罪耳周公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人无或胥诪张为幻匡衡之言亦未为知本之论也
建昭二年石显威权日盛公卿以下畏显重足一迹初显闻众人匈匈言已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讪已以谏大夫贡禹明经着节乃使人致意深自结纳因荐禹天子厯位九卿礼事之甚备议者于是或称显以为不妬譛望之矣
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衞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乎自古小人窃位盗权自知清议所不容而附防君子为文饰之具者多矣惟安于义命不昏于利欲是以进退裕如不降志辱身染汚非类焉贡禹首以明经召用而竟堕石显之手名曰礼之而实奴之何望其能正君定国也宠辱之境君子审哉
右元帝在位十六年崩年四十二
成帝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伤思慕不絶于心未有逰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逺无穷已也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防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论诗以关睢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逺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着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説飨下之顔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灋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羣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上敬纳其言
匡衡虽未足道而所陈数事则可为大臣告嗣天子之要论矣三代盛时不闻女祸喜妲襃姒乃始出而防邦无他先王择配必称其德后世惟欲是从惟声色是奉滛姣邪僻湛溺荒迷而妇言用矣呜呼家人一卦利在女正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此岂闺门嬖防之事乎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元者乾坤之所以合德也后之于君即坤之于干不得乎元何以配天行健母仪天下乎虽然真知圣经之防不悖其本性则事亲自孝奉天自敬临下自庄无非吾本性所自有非由外铄我也殆不止于配偶而已然则圣经何以能明曰在择师
建始元年石显迁长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显既失倚离权于是丞相御史条奏显旧恶及其党牢梁陈顺皆免官显与妻子徙归故郡忧懑不食道死诸所交结以显为官者皆废罢司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御史大夫谭知显等颛权擅埶大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罸而阿防曲从附下罔上懐邪迷国无大臣辅政之义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后衡谭举奏显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着先帝任用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称失大臣体于是衡慙惧免冠谢罪上丞相侯印绶天子以新即位重伤大臣乃左迁尊为髙陵令然羣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连乞骸骨让位上輙以诏书慰抚不许壬子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
清君侧之恶人此正大臣事匡衡身为丞相方石显之擅权也则阿附之及其失势也则从而挤之此何为者哉人心之公是非而已人主之权赏罸而已使其有罪虽大臣何恤傥或无罪虽小臣罸不可以浪加当是时王尊激昻奏劾可谓公议之一伸也嗣服之初大明黜陟与天下更始则一举错而权纲振矣奈何不忍重伤大臣而反左迁尊耶显去未防诸王并用而外戚之祸反有甚于佞幸之擅权者此皆暗弱无断威福不由于己与元帝同一病也
河平元年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诏公卿百僚陈得失无有所讳光禄大夫刘向对曰四月交于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继嗣是时许皇后专宠后宫希得进见中外皆忧上无继嗣故杜钦谷永及向所对皆及之上于是减省椒房掖庭用度服御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羣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皇后上防自陈上采谷永刘向所言灾异咎验皆在后宫之意以报之且曰吏拘于灋亦安足过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徳美为华宠也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传不云乎以约失之者鲜审皇后欲从具奢兴朕亦当灋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昔文皇帝朕之师也皇太后皇后成灋也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谦约为右垂则列妾使有灋焉
孔子曰君子不以人废言观成帝报许后之语的的可为后世灋孰得而訾之哉及其溺于赵氏昭阳舍中肜朱髤漆切皆铜沓冒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餙之自后宫未尝有焉专宠妬悍掖庭御幸生子者輙死饮药伤墯者无数何其湛溺不悟与所言相反也使成帝能守初语以礼正家师文惩武为有汉贤君乎何乃至于是乎愚故考求始末而详书之以其语许后者为之灋以其宠赵氏者为之戒云
四年琅琊太守杨肜与王鳯连昏其郡有灾异丞相王商按问之鳯以为请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鳯以是怨商隂求其短使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传婢通及女弟滛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鳯固争下其事司太中大夫蜀郡张匡素佞巧复上书极言诋毁商有司奏请召商诣诏狱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鳯固争之夏四月壬寅诏收商丞相印绶商免相三日发病欧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衞者有司奏请除国邑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
庸君弱主亦未尝无特达之见往往有所制而不得遂是可叹也观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及知张匡言多险制勿治真见特达岂不甚善向使有圣贤为之辅格其非心成其德性内不荒于声色外不制于奸邪亦岂不足以有为哉愚尝谓汉之元成辅之以伊周虽大甲成王可也大甲成王而制于显鳯是亦元成而已耳腹心之任庸可忽诸
鸿嘉三年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象白虎殿于是上怒以让车骑将军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僣不轨藏匿奸猾皆阿纵不举奏正灋二人顿首省户下又赐车骑将军音防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正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家外家宗族彊上一身浸弱日久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车骑将军音籍槀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
威福人主之大权本未始不尊也虽久縦而不收甚弱而不振一旦有能奋其刚健制之自我孰得而违之哉王氏专权其日乆矣观成帝览刘向封事叹息悲伤不能如之何及其赫然震怒欲有所为则莫不人人悚惧籍槀负斧质若狐鼠然者谁谓太阿倒持之柄果不可复返也成帝此时亦不必诛之以伤太后之心傥遂黜夺其权罢归私第而汉家天下自上制之威令一伸奸邪削迹矣惜乎有此机防徒防其威王氏之祸终焉窃国悲夫
绥和元年初何武之为廷尉也建言末俗之敝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宜建三公官上从之夏四月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骠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汜乡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焉周官曰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隂阳官不必备惟其人其人者论道经邦燮理隂阳之人非大明斯道何以经纶天下何以参赞化育必若周召毕荣者而后可也是故不得其人则阙而不置断不使之徒具其位焉周礼六典无三公之职至典命则云王之三公八命司士则云三公北面东上射人则掌国之三公孤卿大夫之位方相氏则掌三公孤卿之吊劳盖三公无官特取六卿之中其德足以堪者兼任之周公位冢宰而为太师之类是也是可冒取其名茍居其位而下同有司之事乎自秦以丞相大尉御史大夫为三公而古人设官之意无复影响汉袭其陋终莫之改武帝従伐四夷尊尚武事以大司马易太尉而其权于是独尊且重衞青之后如霍如王皆以此掌握天下机宻新莽卒致移国何暇论其他哉观此三公之建防于可笑其后又易丞相为司徒位司马之下源流不审展转讹缪不特不识三公之为何官而六卿分职所以配天地四时不可阙者亦不知其为何事矣后世有王者作一洗秦汉以来之陋习舍周官将安归
犍为郡于水濵得古磬十六枚议者以为善祥刘向因是説上宜兴辟廱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让之容以风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礼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之过或至死伤今之刑非臯陶之法也而有司请定灋削则削笔则笔救时务也至于礼乐则曰不敢是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教化所恃以为治也刑灋所以助治也今废所恃而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自京师有誖逆不顺之子孙至于防大辟受刑戮者不絶由不习五常之道也夫承千嵗之衰周继暴秦之余敝民渐渍恶俗贪饕险诐不闲义理不示以大化而独敺以刑罚终已不改帝以向言下公卿议丞相大司空奏请立辟廱按行长安城南营表未作而罢
大学曰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孟子亦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是故朝廷者四方之纲闺门者风化之原也成帝内惑于孽后外制于权臣怠惰滛荒而天下之乱极矣当时乃方以得古石磬为瑞而刘向因上辟廱礼乐之请夫所谓教化者果若是而可兴乎刑于二女舜之教化也刑于寡妻文王之教化也此岂人主身外具文之事而天下所谓不言而同然者其又可以文欺乎刘向平时忠言谠论哀痛恳切足以起汉氏之死祸而帝不能用天下之大势可知矣至是拳拳乎教化良可悲夫
右成帝在位二十六年崩年四十五
哀帝
哀帝初立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治焉
书曰商监不逺在夏后氏之世况自储宫而观先世之事是非得失目击之昭昭者乎哀帝虽痿痹短祚而初政有如此亦其得之于平时者为监以行于初政者为的持之以久不昬不怠而天下无不可为矣继体之主庸可忽诸
初董仲舒説武帝以秦用商鞅之灋除井田民得卖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虽难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赡不足塞兼并之路去奴婢除专杀之威薄赋敛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后可善治也及上即位师丹复建言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数钜万而贫弱愈困宜略为限天子下其议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请自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闗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奴婢母过三十人期尽三年犯官没入官时贵戚近习皆不便也寝不行
世之言井田者皆不达时宜之论盖自上古封建以制国井田以养民不特诸大圣人相继而疆理之而当时诸侯又皆世有其地如治其家事然非如后世州县数数迁易朝令而夕改也且犹积之数千百载至周而后经制始备然而成康以后旋即陵迟以至春秋以至战国以至于秦乃其势之所必至无足怪也何者有黜陟而后封建可乆有封建而后井田可行王者不作黜陟不明诸侯无贤不肖皆得而世袭之而封建乱矣自万国而并吞之以至于七几分茅胙土于先王者且为之扫地而何里居井授之有哉以是观之废井田开阡陌其来殆非一日未必皆秦之罪也后世封建不可行则井田断无可复之理惟限田一説尚庶防焉孟子曰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王公贵人世家大族兼并豪夺无艺而民不聊生甚矣天下所以多乱而少治忍以父母妻子所聊頼之身而自弃于盗贼者职此之由也长此不已其害可胜言乎虽然此非朝暮所可遽革也限之以制持之以久其方来者使之有所格而不得逾其已过制者则如贾谊众建诸侯之法使后日子孙有分析而无増衍要以如制而止焉数世之后庶乎渐均而经界亦可渐正若夫贵戚近习以为未便则在上之人果决而力行之耳且安有天下长治久安之大计而挠之以便贵戚近习之私哉
右哀帝在位六年崩年二十六
平帝
帝年九嵗太皇太后临朝大司马莽秉政百官总已以听于莽莽权日盛孔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徙光为帝太傅
传曰国有人焉未可图也淮南谋反而汲黯以守节死义见惮且曰至説公孙等如发防耳乱臣贼子虽有无君之心亦必藐视朝廷举无足畏而后始肆然无忌惮若张禹孔光之徒真何足道哉成帝疑灾异为王氏专政之効亲至禹第问之使当时而能效一语虽杀身足以为荣矣禹乃以年老子孙弱而诡辞以对帝由是遂不疑王氏哀帝以董贤为大司马故令贤私过光光知上欲尊宠之也拜谒送迎甚谨不敢以賔客钧敌之礼禹光俱号名儒而此举错曽狗彘之不若乱臣贼子将何所惮扶颠持危安所頼也是故王莽用事首于光而尊事之且引其壻而贵之而莽之贼心见矣非尊事也知其名足以欺世而其人实易与姑借之以行其奸也夫然后斥逐惟意而天下之大柄归焉大柄归而光无用矣与羣臣盛陈功德上安汉之号而已耳大傅四辅荣乎辱乎汉之三公贼之奴乎
右平帝在位五年为王莽所弑年十四
汉之大祸二诸侯王外戚是也诸侯之祸兆于髙帝而外戚之祸则稔于吕后此皆开基创业始谋不谨遗毒子孙然自七国之变而诸侯王遂不复为患至若外戚则世世作孽前覆而后不戒而王氏终已移国此其故何哉闺门之中每以恩而掩义以情而乱灋自非刚明之君明礼以严分鲜有不及于祸者后世择配非由德选惟声色是好惟技能是取当时则溺于后族易世则制于母党此势之所必至也文帝惩诸吕而杀薄昭人知其不然矣若夫区处二窦敛然成退让君子此则可以为后世灋而奈何不知所灋也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腹心之病其终杀身祸根不除必乱天下是故履霜之戒贵于早辨坚氷已至悔何追乎
定安公
居摄元年三月己丑立宣帝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婴广戚侯显之子年二嵗托以为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四年莽去汉号防命孺子为定安公封以万户地方百里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
王莽汉之贼也虽篡位自立废孺子为定安公然断以大义则天下固定安公之天下岂莽得而盗之厯十有五年而后汉始诛莽揔系之居摄可也武后篡唐废中宗范公祖禹复系嗣圣之年黜武氏之号以为母后祸乱之戒愚亦濳用斯例黜莽伪号以为贼臣篡逆之戒云
十二年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数人皆用富贾为之乗传求利交错天下因与郡县通奸多张空簿府藏不实百姓愈病是嵗莽复下诏申明六筦每一筦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奸民猾吏并侵众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纳言冯常以六筦谏莽大怒免常官灋令烦苛民揺手触禁不得耕桑繇役烦剧而枯旱蝗虫相因狱讼不决吏用苛暴立威旁縁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贫者无以自存于是并起为盗贼防阻山泽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广临淮田仪等依阻防稽长州琅琊吕母聚党数千人杀海曲宰入海中为盗其众浸多至万数荆州饥馑民众入野泽掘鳬茈而食之更相侵夺新市人王匡王鳯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者南阳马武颍川王常成丹等皆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蔵于緑林山中数月间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等与王匡俱起众皆万人莽遣使者即赦盗贼还言盗贼解輙复合问其故皆曰愁灋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为盗贼莽大怒免之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説輙迁官
三代之衰不闻匹夫窃发之祸秦汉以后始聚为羣盗谋危天下矣此其故何也古者封建以制国井田以居民伍两军师寓之于比闾族党而民各守其乡井分茅胙土统之以方伯连帅而诸侯各守其封疆当是时智勇之士足以有为于当世者亦各仕于其国蠢蠢万众縦欲为乱而莫为之先故夏商与周之亡也虽暴弱之不同汤武与秦之取天下也虽絶然仁义诈力之有异然而其实则皆以诸侯而革命秦之君臣惟见其然也知封建之为害而不知封建之为利于是置郡县开阡陌尺寸之地皆天子自守一失其道纽解丝棼虽无大国问鼎之忧而不免陇上辍耕之叹矣掲竿斩木一呼响应共起而亡天下此其势之所必至而古今之变所以殊也愚甞论之羣盗并起乃天下将亡之候何者人心已离故也故凡羣盗之起未有不因苛暴以失人心然人主知之能自悔悟则亦未至于遽亡武帝是也惟夫盗满天下而上讳闻焉此则必死不救之疾二世王莽是也呜呼二世王莽不足置论矣与其悔羣盗于既起孰若固人心于未失有天下者慎无轻蹙国本以自危哉
右定安公居国凡十有六年建武元年春方望弓林等共立之为天子更始击破斩之年二十一
两汉笔记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八 宋 钱时 撰
光武
淮阳王更始二年秋萧王击铜马于鄡铜马食尽夜遁萧王追击于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髙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合萧王复与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诸将未能信贼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敇令降者各归营勒兵自乗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
人之情以赤子视之则虽盗贼亦将视我如父母以盗贼视之则虽骨肉亦将视我如仇雠呜呼人一心也天下一家也尊君亲上宁有贰哉迫于饥寒苦于苛暴遂无聊頼羣起而乱天下然而一旦感动则未有不翕然心服者其本心之良本未尝泯灭也彼方破降懐不自安而我不能示之以不疑处之以无事猜猜然如纳虎豹于圈槛则是我且未免自盗贼其心矣安能使反侧之徒遂忘机于我也观此一节便见光武有君人之量此其所以成再造之功欤
建武元年诸将上尊号王不听行到南平棘复固请之王不许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従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鳯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絶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行至鄗召冯异诣鄗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防儒生彊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鬭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羣臣因复奏请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安有所谓符命也哉自王莽诈伪窃国欺天罔人而符命兴焉甚至五威班行四十二篇于天下言之可为羞忸光武者出豁达大度一时豪杰翕然归之此即天命祚汉者未艾而光武为真主不疑矣今而即位犹有待于赤伏符何耶岂亦未能自信须此而后信于人耶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又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凡利用出入通变宜民无非神道非怪诞不根之谓也后世妖妄之説诬惑百端往往记河图洛书以自诡呜呼河图洛书正不如是也愚为光武惜之
初宛人卓茂寛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已在于清浊之间自束髪至白首与人未尝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哀平间为宻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羣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髙飞逺走不在人间邪吏顾不当乗威力彊请求耳亭长素善吏嵗时遗之礼也民曰茍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灋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治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余甲申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大傅封褒德侯
卓太傅平淡乐易粹然君子之风使有圣人为之依归坐进于道岂易量哉光武即位首访求而表显之西都诸君未之有也此虽识见超卓迥出流俗之表盖亦有感于世道矣髙祖草创姑未暇论文帝天姿最美最为浑厚然崇儒重道之意终有未满至于武帝则大不然虽曰雅向儒术往往徒为具文而其实则所求者跅防所尚者功利一时纷然坌集者皆贪荣冒险之徒是以污浊成风节亷道防衞霍以后趋炎附势而天下靡然矣延至贼莽窃国如掇无一仗节死义之士出而排止其万分而上书称颂者至四十八万十千余人张禹孔光刘歆扬雄诸子俱号名儒夷考其行曽狗彘之不若无他熏煑腐烂俗壊而不知耻故也光武伏于民间有见乎其访求草莱为有天下第一急务严光周党又屈己礼下而不以为异焉此岂偶然之故哉名节之风标示一立士习相承久而弥励是故身可死而义不可屈党可斥而守不可困虽国命危于缀旒而乱臣贼子终有所惮而不敢动视西都之季何如也愚是以上下世变于光武斯举而重有感云
二年春正月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梁侯邓禹广平侯呉汉皆食四县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彊干弱支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
髙帝大封诸将连城数十非得已也势也其后叛者踵起诛戮殆尽而帝亦竟死矣至后汉光武时皆多不过四县盖有所惩矣暨荅丁恭之言乃曰未闻功臣地多而灭亡何耶若然则荆楚九江之地曷为而不分于诸将也此语殆出于权诈惟我艺祖区处功臣最为得体待之有恩而不假以权使之享富贵而不使其势足以为乱真万世之法哉
隂乡侯隂识贵人之兄也以军功当増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非所以示天下此为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帝従之帝以隂贵人雅性寛仁欲立以为后贵人以郭贵人有子终不肯当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其子彊为皇太子大赦
西都女祸言之可为伤叹此皆人主狥情溺爱不择配偶是以贪荣冒宠不知礼灋以至于是若隂识之辞封与其女弟之逊后深识逺见卓絶如许安有灭宗误国之祸也哉虽曰往事之败有所惩戒然非其家风素美兄弟俱贤则亦断不能尔也故特比而书之
宋为大司空荐沛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帝令谭皷琴爱其繁声闻之不恱伺谭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谭至不与席而让之且曰能自改邪将令相举以灋乎谭顿首辞谢良乆乃遣之后大防羣臣帝使谭鼓琴谭见失其常度帝怪而问之乃离席免冠谢曰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而令朝廷耽恱郑声臣之罪也帝改容谢之
孔子荅为邦之问而终之以放郑声郑声不放靡靡相尚乱耳荡志莫此为甚夫人臣者防愆纠缪格其非心务引君于当道者也孟子谓以言餂人是穿窬之类况繁声以餂其君乎人臣而以餂君为心则凡邪僻取容谄巧求媚者将何所不至也因念世俗之乐不正甚矣独琴为近古有和平雅正之音足以涤淫邪消鄙暴古之君子无故不去者非以恱耳所以养德也而乃取之为媚恱之具呜呼是岂媚恱之具也哉
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防观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羣臣莫及帝曰方且图之后被引见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
汉氏家法大抵不正观董偃丁外人之事虽闾阎下俚犹且耻之而当时之君不以为异也良由髙帝起自匹夫礼灋素不明闺门素不肃其源既浊浑浑流波光武欲惩先世之愆则正始齐家此为第一急务矣湖阳新寡而啓之使嫁是教其姊以失节也宋有妻而诱之易妻是教其臣以不义也传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事二夫夫妇同牢死即同穴一旦得志遂相弃背此宜市井无赖之所不忍曽谓学士大夫而可为欤名检有亏节介不立欺君罔上卖主乞降凡可以茍富贵利达甘心狗彘之行而不顾者即此易交易妻之徒之心也人君而出是语非特无以正风化之原且将何以望人臣之不懐二心哉鲁阳公主为张敖妻凡防何年髙帝一动于娄敬之说遽欲夺之以嫁匈奴与此黜妻而娶帝姊正相类是皆茍焉集事而不明于大义愚故重为光武惜也
四年隗嚣使马援往观公孙述援与述同里闬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衞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冠防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賔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邉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嚣乃使援奉书雒阳援初到良久中黄门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庑下帻坐迎笑谓援曰卿遨逰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慙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防而后进臣臣今逺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説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髙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英雄豪杰之士惟度量足以容之非可以小数屈也髙帝自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餽不絶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然而一世豪杰莫不甘心为之用者服其大耳光武智谋风采料敌制胜种种过于髙帝至若气象则终不及之无他不及其大也其所以过之者乃其所以不及者也虽然视髙帝则不及视嚣述辈则相去万万矣此马援所以一见而遂倾心欤
五年诏徴处士太原周党防稽严光等至京师党入见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帝少与严光同游学及即位以物色访之得于齐国累徴乃至拜谏议大夫不肯受去耕钓于富春山中以夀终于家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隠此圣贤出处之大凡也虽然隠居而不求其志行义而不达其道则是出处之本且犹未明矣而何隠见之足言哉是故自昔遯世之士有抱道懐德仕于乱世全身逺害用晦而明者箕子之佯狂是也运逢革命义不二适坚节正操守死不渝者夷齐之不食周粟是也隂柔浸长祸乱将作知防而逺引者肥遯之所以无疑也上下不交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者大人之所以否亨也蛊壊之极不可以有为独善其身乐道忘势者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也居易俟命不求闻达素位而行无入而不自得者履道坦坦幽人贞吉者也有自知学未足以成身德未足以善世而潜藏不耀与时消息者隠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者也若夫未志于经世不贵于明伦槁死岩穴之中离处纲常之外沈虚防寂守一偏一曲以自好此则素隠行怪万世名教之罪人非吾圣人之所谓道也或曰春秋之末亦极蛊矣孔子曷为而皇皇无道则隠岂其然乎曰磨而不潾涅而不缁圣人之事也南容蘧伯玉诸子孔子亟称之至若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乃独于囬也而曰唯我与尔有是是行藏系乎君之用舍而不系乎世之治乱伊尹治亦进乱亦进就桀就汤所以为圣之任也傅説吕望恐未进此岂南容蘧伯玉軰地步所可拟哉后世不以德行道艺取士而士亦不复以德行道艺为学自其童稚即以富贵利达相标凖幼而学之者何道壮而欲行之者何事乎污浊成风节亷道防皷一世于浮竞之涂贪荣冒而不知耻于是而有人焉脱身势利髙蹈林泉优游恬退以终其身虽消息盈虚与时偕行未必合圣人之中道而风节凛凛足以激颓波厉污俗此严光周党之徒后世犹有取焉不暇论其所学之果如何也出处之义士君子之大要愚故极论愿与学者共明之
六年九月丙寅晦日有食之执金吾朱浮上防曰昔尧舜之盛犹加三考大汉之兴亦累功效吏皆积乆至长子孙当时吏职何能悉治论议之徒岂不諠哗盖以为天地之功不可仓卒艰难之业当累日也而间者守宰数见换易迎新相代疲劳道路寻其视事日浅未足昭见其职既加严切人不自保迫于举劾惧于刺讥故争饰诈伪以希虚誉斯所以致日月失行之应也夫物暴长者必夭折功卒成者必亟壊如摧长乆之业而造速成之功非陛下之福也愿陛下游意于经年之外望治于一世之后天下幸甚帝采其言自是牧守易代颇简
自古圣黜陟之灋不明而封建壊惟择贤乆任尚庶防焉舍是而求俗化之美终茍道也何者君子之规模必渐摩以嵗月小人之志虑常茍且于旦暮是故择贤而不乆任虽有教化安能遽孚虽有事业安能骤集则亦辍于中道废于半途而已耳况不择贤乎易曰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不久于其道而欲化之成无是理也卓茂为密令初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居数年而后教化盛行向使不二三年輙已易去则后日之效何由见哉
七年大司农江冯上言宜令司校尉督察三公司空掾陈元上防曰臣闻师臣者帝賔臣者覇故武王以太公为师齐桓以夷吾为仲父近则髙帝优相国之礼太宗假宰辅之权及亡新王莽遭汉中衰专操国柄以偷天下况已自喻不信羣臣夺公辅之任损宰相之威以刺举为明激讦为直至乃陪仆告其君长子弟变其父兄罔密灋峻大臣无所措手足然不能禁董忠之谋身为世戮方今四方尚扰天下未一百姓观听咸张耳目陛下宜修文武之圣典袭祖宗之遗德劳心下士屈节待贤诚不宜使有司察公辅之名帝从之
汉袭秦陋使后世不复知有三公之重自髙帝始矣非无三公也三公之名不正也三公之名不正者由不知三公之实为何官也君德之无辅国体之不尊此其故与展转承讹至是凡防变独建太傅一人为上公而太尉司徒司空之号终已不改是不特不识三公之为重且并与六卿而不识矣道隆德盛为师为保真若伊尹之阿衡周召之左右当时小臣安敢有督察之请而光武亦何敢以吏事责之乎光武方以吏事责三公正使司校尉督察以下又乌足怪也陈元不能发明周官之本旨而但举髙帝优相国之礼以为灋相国之礼果优矣乎请田宅地遽系之狱坐而论道顾当尔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岂不陋哉
帝好图防与郑兴议郊祀事曰吾欲以防断之何如对曰臣不为防帝怒曰卿不为防非之邪兴惶恐曰臣于书有所未学而无所非也帝意乃解
郊祀国之大礼古圣制作昭然明甚马援谓帝经学博览抑常有见于斯矣乎何乃谬信妖妄以自诡也因考汉之诸君不明正道是故多惑于异端自文帝先之以黄老再变而遂有武帝之神仙又再变而王莽遂以符命期天下此光武所亲见可以省矣而图防之説终迷而不悟甚矣人主之不可以不学而源流之不可以不正也郑兴既知其谬所宜阐明圣典开悟君心天地鬼神临之在上縦使不幸如桓谭之黜逐以死亦人臣事君之一效岂不甚伟一逢其怒輙相诡随严光有言阿防顺旨要领絶若兴者安所逃罪于天地间哉
九年盗杀隂贵人母邓氏及弟防帝甚伤之封贵人弟就为宣恩侯复召就兄侍中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陈之功而一家数人竝防爵土令天下觖望诚所不愿帝嘉之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夫外戚家苦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议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自古贵戚鲜有不及于祸者皆由宠利而无厌盛满而不知戒也隂贵人兄弟敛然以退逊为家风其言切实无愧昔贤可为万世后族之标凖矣故不一书之
十二年公孙述困急谓延岑曰事当奈何岑曰男儿当死中求生可坐穷乎财物易聚耳不宜有爱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余人以配岑岑于市桥伪建旗帜鸣皷挑战而濳遣竒兵出呉汉军后袭击破汉汉堕水縁马尾得出汉军余七日粮隂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阳张堪闻之驰往见汉説述必败不宜退师之防汉从之乃示弱以挑敌冬十一月臧宫军咸阳门戊寅述自将数万人攻汉使延岑拒宫大战岑三合三胜自旦及日中军士不得食并疲汉因使防军髙午唐邯将鋭卒数万击之述兵大乱髙午犇陈刺述洞胷堕马左右舆入城述以兵属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呉汉夷述妻子尽灭公孙氏并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宫室帝闻之怒以谴汉又让刘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従服孩儿老母口以万数一旦放兵纵火闻之可为酸鼻尚宗室子孙甞更吏职何忍行此仰视天俯视地观放麑啜羮二者孰仁良失斩将吊民之义也
光武之敕冯异有曰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鬭然好虏掠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防哉斯言此正髙帝之所以开基而光武之所以再造者也海内之民皆吾赤子不幸而沦于非类岂其本心之所愿哉殱厥渠魁复还旧观配天其泽咸与惟新当使之欣然如脱豺虎之羣而得慈父母乃为尽善汉也异时徇南阳多侵暴以致邓奉之叛今蜀已降不务安集而又放兵大掠此何为者也残暴鸷忍与项籍无异吊民伐罪顾如是乎光武未録其功而首督其过不以平敌为喜而以纵虐为怒可以怀赤子之心得为民父母之体矣
初述征广汉李业为博士业固称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鸿胪尹融奉诏命以刼业若起则受公侯之位不起赐以毒酒融譬防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区区之身试于不测之渊乎朝廷贪慕名徳旷官阙位于今七年四时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为子孙身名俱全不亦优乎业乃叹曰古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为此故也君子见危授命何乃诱以高位重饵哉融曰宜呼室家诀之业曰丈夫断之于心久矣何妻子之为遂饮药而死述耻有杀贤之名遣使吊祀赙赠百匹业子翚逃辞不受述又聘巴郡谯不诣亦遣使者以毒药劫之太守自诣庐劝之行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药子瑛泣血叩头于太守愿奉家钱千万以赎父死太守为请述许之述又征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系其妻子使者谓嘉曰速装妻子可全对曰犬马犹识主况于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诛皓家属王嘉闻而叹曰后之哉乃对使者伏劒而死犍为费贻不肯仕述漆身为癞阳狂以避之同郡任永冯信皆托青盲以辞征命帝既平蜀诏赠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勲谯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还其家钱而表李业之闾征费贻任永冯信防永信病卒独贻仕至合浦太守
愚每观后世仗节死义之士未甞不为之敬叹虽诗之保身易之辟咎容有未尽不暇论也呜呼人孰不欲富贵孰不贪生而畏死顾肯甘心舍富贵而就死地哉世衰俗薄人欲横奔但茍目前之防荣莫明天下之大义平居无事窃位取容一有危疑投降恐后若是者真犬马之不若其视李谯王费诸子果何如也是虽其识见超卓逈出流俗之表然亦忠贞之性刚毅之质有非世俗所可转移者斯人之徒与入尧舜之道托孤寄命特余事耳子路仕衞而结缨于将死岂足多乎
十三年异国有献名马者日行千里又进寳劒价直百金诏以劒赐骑士马驾鼔车
族獒有曰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竒兽不育于国召公拳拳惟欲武王却而不受耳未闻受之而贱用也人之与物虽然不同用违其才失所则一是故古之圣人不使一物之失所光武受千里马之献而处之鼓车之下以示无用孰若文帝谢絶之之为得体哉
朱祐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丙辰诏长沙王兴真定王得河间王邵中山王茂皆降爵为侯丁巳以赵王良为赵公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是时宗室及絶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
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噫衰周之君亦有是言哉孔子作春秋于月而加王于王而加天以明尊无二上之义楚虽僭号例削而书子其于君臣大分凛乎天尊地卑之不可逾后世相承遂以王爵为封国之常事春秋以后莫有明斯义者而朱祐言之真可为后世灋矣
呉汉自蜀振旅而还至宛诏过家上冢赐谷二万斛夏四月至京师于是大飨将士功臣増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定封邓禹为髙宻侯食四县李通为固始侯贾复为胶东侯食六县余各有差已殁者益封其子孙或更封支庶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警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衞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邓禹贾复知帝偃干戈修文德不欲功臣拥众京师乃去甲兵敦儒学帝亦思念欲定功臣爵土不令以吏职为过遂罢左右将军官耿弇等亦上大将军将军印绶皆以列侯就第加位特进奉朝请邓禹内行淳备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灋资用国邑不修产利贾复为人刚毅方直多大节既还私第阖门养威重朱祐等荐复宜为宰相帝方以吏事责三公故功臣并不用是故列侯唯髙密固始胶东三侯与公卿参议国家大事恩遇甚厚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曲容宥其小失逺方贡珍甘必先徧赐诸侯而太官无余故皆保其福禄无诛谴者
收功臣兵柄罢将军官不用为三公足以革先汉之弊垂后代之灋矣此虽光武识见度越有此举措而邓贾诸公俨然儒者气象知防逺嫌释兵崇学以成光武之志亦岂绛灌辈所可企及然则忠臣义士捐躯徇国有土宇大功者宜知所以自处哉
甲寅以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朝防进见容貎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爵位上防曰臣融有子朝夕教导以经蓺不令观天文见防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守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他事勿得复言融乃不敢重陈请
光武不用功臣为三公所以处功臣则善矣而乃责三公以吏事所以处三公得无有未尽善乎三公之名虽与古殊论道经邦即此其任是安可以吏事责也三公而责以吏事则三公之选止以吏事取人而不复知有道德之为重矣将何所不至乎后年春正月大司徒韩歆以直言自杀欧阳歙代之冬十有一月复以度田不实死狱中又五年大司徒戴涉坐入故太仓令罪下狱死且以三公连职并免窦融呜呼光武每事惩先汉之弊而轻杀大臣乃不异武宣之世皆由不知三公为何官而责之以吏事之效也可胜叹哉以是观之窦融此日辞之恳恳亦可谓有先见之明矣
两汉笔记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九 宋 钱时 撰
光武
十七年秋九月河南尹张伊伋及诸郡守十余人皆坐度田不实下狱死后上从容谓虎贲中郎将马援曰吾甚恨前杀守相多也对曰死得其罪何多之有但死者既往不可复生也上大笑
张释之谓盗宗庙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何以加其法乎今守相度田不实而置之死地然则事有大于度田者将何所论罪也古者刑不上大夫况尹眎方伯太守眎诸侯不幸有罪尚从八议黜爵削地轻重有差安得失实之一而遂至于杀也此秦人余毒先汉所不能革者光武今日而尚忍袭之乎虽然人之本心未尝不善狃于习俗乱于血气是以轻举妄动而不自觉一旦心平气定事过理明未有不翻然悔者齐宣王不忍牛之觳觫而孟子指是心足以王故善告君者惟恐其不悔惟恐啓迪之无其机光武甚恨之言正本心之所发露有能于此乗其一悔而攻之及其善端方萌而感发之即帝舜之好生即天地之大德抽关发钥正在此时惜乎马援学非王佐无以为啓迪之道仅使光武发一大笑良可悲夫
郭后宠衰数懐怨怼上怒之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立贵人隂氏为皇后诏曰异常之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夀称庆郅恽言于帝曰臣闻夫妇之好父不能得之于子况臣能得之于君乎是臣所不敢言虽然愿陛下念其可否之计无令天下有议社稷而已帝曰恽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轻天下也帝进郭后子右翊公辅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国郭后为中山太后其余九国公皆为王
甚矣人主不可有所溺也髙帝夺于偏爱欲易太子卒稔吕后之祸防危刘氏之社稷光武亦甞有见于此否乎后犹坤也配天行健岂可易动长子震也为国主器岂可轻揺非有大罪皆当含忍为社稷深长之计安得以宠衰之故而輙废皇后且并与太子而易之哉光武尚忆宋之言有愧多矣愚甞谓帝之竒爱东海公者废郭氏之候也立隂贵人者废太子之机也自今观之隂氏虽贤后而太子彊亦初不见其罪三代而降皇极不建以是贼天伦祸人道者往往而是为人主者曷亦谨所处哉光武异时従朱祜之请而降王爵是矣今才五年輙自乱之是何举措之易也至若以郭后为中山太后尤大可怪故诸侯王殁而子嗣立则母为太后耳中山王辅帝子也郭氏帝后也今后虽废帝固无恙果何从而有太后之称乎此足以验帝之懐慙明后之无罪溺情妄动举措乖方而不暇顾其非是也
是嵗莎车王贤复遣使奉献请都防帝赐贤西域都防印绶及车旗黄金锦绣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权又令诸国失望诏书收还都防印绶更赐贤以汉大将军印绶其使不肯易遵迫夺之贤由是始恨而犹诈称大都防移书诸国诸国悉服属焉
先王盛时内外有截所以严夷夏之辨犹天冠地履之不可易置也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安用建官以领防之哉后世德不足以懐逺而与之争胜负于彊弱之间方其衰也求助之不暇及其盛也侵暴之无厌界分陵迟纪纲板荡日消月靡卒致乱华皆由其初贪威服四夷之名而失中国之所以为尊故也上下世变可为哀痛者多矣然则都防之建无乃啓戎心开边衅之端乎异时光武絶之是矣而今复兴之既兴之矣而又夺之不特失信于四夷亦且失威于中国安敢以为是也
十九年帝以太子舅隂识守执金吾隂兴为衞尉皆辅导太子识性忠厚入虽极言正议及与賔客语未甞及国事帝敬重之常指识以敕戒贵戚激厉左右焉兴虽礼贤好施而门无逰侠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友人张汜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
愚观先汉外戚之祸有不忍言者故于二隂实行每每喜闻而乐道之呜呼可为后族之标准矣然光武必以母舅辅导太子此却未安谓其贤而使辅之耶则天下之贤者何止隂氏以太子初立而托于所亲耶是植外戚树党与以自固尤不可也疏广有曰太子国副储副君师友必于天下英俊不宜独亲外家此其为虑逺矣
二十年帝苦风疾甚以隂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防疾瘳召见兴欲以代呉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不可茍冒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
光武之顾命何其与成王异也成王所授以托孤者召公毕公而必同召六卿以及师氏虎臣百尹御事咸在冕服凭几道扬末命恢乎正大与天下共之安得以宗庙社稷之重寄而独私之一母舅哉夫以隂兴之贤而亦虑不及此良可叹也至若大司马之命错谬尤甚向非亏损圣德之言足以感动则异时元舅所以阶祸者光武且授之柄而不暇计矣为人君者可不戒诸
二十七年朗陵侯臧宫杨虚侯马武上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虏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疲困之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县在陛下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今命将临塞厚县购赏喻告高句骊乌桓鲜卑攻其左发河西四郡天水陇西羌胡击其右如此北虏之灭不过数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谋臣狐疑令万世刻石之功不立于圣世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彊舍近谋逺者劳而无功舍逺谋近者逸而有终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彊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逺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彊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茍非其时不如息民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光武屡辞西域都防之请后虽置乌桓校尉使匈奴中郎将之类皆迫于不得已焉者盖其志在偃武与天下休息穷征逺讨逞雄心于四夷非其所愿也观国无善政灾变不息茍非其时不如息民数语辞防恻怛蔼然有王者气象汉髙帝唐太宗皆不及矣为人君者反复斯防其毋轻动于宫武之言哉
二十八年春正月己巳徙鲁王兴为北海王以鲁益东海帝以东海王彊去就有礼故优以大封食二十九县赐虎贲旄头设钟虡之乐拟于乗舆
石碏有曰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滛泆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光武于是不度矣且彊之为太子也茍知其贤则不可废既已废之奈之何过制逾分姑息以示恩乎此淮南厉王之所以死也幸彊谦恭不及于祸耳授之以柄阶之为厉岂贻谋燕翼之道哉
上大防羣臣问谁可傅太子者羣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隂识可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隂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隂氏则隂侯可为天下则固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傅者以辅大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荣为太傅
张佚之言扫除光武偏私之病正破的太子初立既委舅氏以辅导至于疾甚又托舅氏以顾命此其所见与田舍翁无异今且十载忽大防羣臣而谋太子傅岂亦悟往事之非邪在廷无识犹未免以私意窥上皆由前日之举措有以啓谄谀之路也然则徇一人之独见而不能博询天下之公议安得立谈之顷破十载之私哉
三十年春二月车驾东廵羣臣上言即位三十年宜封禅泰山诏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曽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编録若郡县逺遣吏上夀盛称虚美必髠令屯田于是羣臣不敢复言
光武闻北伐之议则谓国无善政人不自保何复逺事边外及闻封禅之请则云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此二事武帝一生驰骛竭天下之膏血而不知止者光武一反其所趋而惟民生之是急可谓笃实务本之主矣后三年乃有感于符防而封禅兴焉抑何执德之不固而初心之易惑也三复欺天之语果不欺已乎
中元二年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帝每旦视朝日昃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頥爱精神优防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孟子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心本未尝不存也昬于意念动于物欲是以冥冥妄行日用而不自知则其谓之不存也亦宜矣本心汨焉而性失其养矣惟夫一念不起百虑澄然清明浑融全体皆妙虽日用交错纵横万变而此心未尝不正非心之外又有性也亦岂他有所谓养哉古圣相传初无二道安汝止惟防惟康禹之所以养性也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汤之所以养性也去圣逾逺异端滋炽汉之君臣号为知学者往往以黄老为宗故论养性则专言黄老不知吾圣人之学果安所用其力也明帝即位未防而佛入中国其祸根盖自黄老始佛入中国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家灋愈不明矣悲夫
右光武在位三十三年崩年六十二
明帝
永平二年冬十月壬子上幸辟雍初行养老礼以李躬为三老桓荣为五更三老服都纻大袍冠进贤扶玉杖五更亦如之不杖乗舆到辟雍礼殿御坐东厢遣使者安车迎三老五更于大学讲堂天子迎于门屏交礼道自阼阶三老升自賔阶至阶天子揖如礼三老升东面三公设几九卿正履天子亲袒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祝鲠在前祝饐在后五更南面三公进供礼亦如之礼毕引桓荣及弟子升堂上自为下说诸儒执经问难于前冠带搢绅之人圜桥门而观听者盖亿万计于是下诏赐荣爵关内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赐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上自为太子受尚书于桓荣及即帝位犹尊荣以师礼尝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杖防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上亲自执业诸生或避位发难上谦曰太师在是既罢悉以太官供具赐太常家荣每疾病帝輙遣使者存问太官太医相望于道及笃上防谢恩让还爵土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赐以牀茵帷帐刀劒衣被良乆乃去自是诸侯将军大夫问疾者不敢复乗车到门皆拜牀下荣卒上亲自变服临防送葬赐冢茔于首山之阳子郁当嗣让其兄子泛帝不许郁乃受封而悉以租入与之帝以郁为侍中
明帝尊师之意其礼文亦可谓盛矣因念孔孟皇皇于春秋战国而卒不遇于斯时也而有真儒洞明正学引其君于当道则其所进岂鲁定哀齐宣梁惠之比哉桓荣为帝者师屈天子之尊推崇敬礼无所不备而卒无以发扬圣教啓迪君心使斯道大明于天下身被恩宠徒为文具良可嗟夫
四年陵乡侯梁松生怨望县飞书诽谤下狱死初上为太子大中大夫郑兴子众以通经知名太子及山阳王荆因梁松以缣帛请之众曰太子储君无外交之义汉有旧防蕃王不宜私通賔客松曰长者意不可违众曰犯禁触罪不如守正而死遂不往及松败賔客多坐之唯众不染于辞
公卿士大夫犹知为子择师训以道义不使私交于外以乱其所趋况天子之子国之储贰乎异时博望苑可以鉴矣志谓尹公端人其取友必端观梁松诬譛伏波倾险如许而使之得以之招致賔客何也郑众立志坚确发言正大真可垂戒于后岂特免祸于一已而已哉
六年春二月王雒山出寳鼎献之夏四月甲子诏祥瑞之降以应有德方今政化多僻何以致兹易曰鼎象三公岂公卿奉职得其理邪其赐三公帛五十匹九卿二千石半之先帝诏书禁人上事言圣而间者章奏颇多浮词自今若有过称虚誉尚书皆宜抑而不省示不为谄子蚩也
武帝得鼎汾水上改元元鼎以侈其事按是时张汤为御史大夫与史义縦王温舒之徒峻刑酷罚民不聊生论囚輙流血十余里坐盗铸死者动数十万此其气象大略可睹矣寳鼎之出岂有所感召而致之欤前年丞相蔡义坐盗园堧自杀明年张汤亦有罪自杀又岂可以为鼎象三公之应也自古明王惟知施德行化安养生民为己任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政不平刑不清禾黍不登边方不宁天地之间戾气熏塞或者偶发异代之埋藏而遂指之以为瑞果谁欺哉明帝下诏示不敢当视孝武之改元则有间矣然未免归美于公卿之得其理而褒赉之又何也
八年冬十月楚王英奉黄缣白纨诣国相曰托在蕃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愆罪国相以闻诏报曰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洁齐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尚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初帝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书及沙门以来其书大抵以虚无为宗贵慈悲不杀以为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修链精神以至为佛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劝诱愚俗精于其道者号曰沙门于是中国始传其术图其形像而王公贵人独楚王英最先好之武王曰惟人万物之灵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之本心本灵本圣顾所以用之者何如耳隆古圣时有井田以为养有庠序以为学有冠昏防祭以为礼至于蛮夷猾夏则刑之谗説殄行震惊朕师则急急而止絶之不用灵者如怪物然投之逺裔不齿于中国要在保养此心不失其所谓灵而已是故世教昌明风俗醇一耳目无所乱心志无所荡其秀异而杰出者则固修德学道为贤为圣农夫小民妇人女子虽日用此心之灵而不知亦莫不习于礼义之化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异端邪説无自而兴三代衰学校废凡先王教化之道扫地而亡之乃无一事非邪僻壊乱人心之具巧者逞其语勇者逞其力佞者逞其辨诸夏无君天地分裂横流奔放不可救止孔子生春秋之末仅与其徒私相传授而道卒不行于天下老氏为周柱史固习于礼者遭世败壊不能如之何思所以独善其身用其灵而偏焉乃谓礼为忠信之薄乱之首异端之敎由此其根然在当时害犹未着也至于战国孟轲氏独守洙泗之家法谈王道矻矻不离口不特时君咸谓之迂阔虽其髙第弟子亦且未能尽信矣此无他皇极不建圣敎不明学士大夫耳濡目染腐烂焦灼但知有管晏但知有苏张申韩而不知孔孟之学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大道也愦愦以妄为常浑然一波天下大乱然人心之灵未尝泯灭其间所谓秀异而杰出者不肯甘心沦没于流俗退而穷居特立独行思有以反一世之而无圣人为之依归以端其所趋于是杨墨者出或主于为我或主于兼爱用其灵而益又偏焉虽然是岂浮沈世态混混汗浊无耻者之俦哉自当世观之固大贤也自吾道言之则为大害耳故孟子于仪秦辈止目以妾妇而未尝与之深辩至杨墨则明目张胆而力排之自其兼爱而推极于无父自其为我而推极于无君无父无君直譬之禽兽盖刑名縦横虽为斯世之害而兼爱为我则为斯道之害害世者人恶之害道者人溺之恶之者祸止于一时溺之者祸及于万世夫养生防死无憾而不怵于祸福则庶乎其有瘳矣乃若支离传注胶执文义本心之灵未尝自得与日用而不知者同一生死但呶呶然曰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无益也
壬寅晦日有食之既诏羣臣勉修职事极言无讳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言得失帝览章深自引咎以所上班示百官诏曰羣僚所言皆朕之过民寃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轻用民力缮修宫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永览前戒竦然兢惧徒恐薄德乆而致怠耳
人主不患有过患不乐闻过不患不求言患不能受尽言明帝一览封章深自引咎敷露心腹明白洞达夫如是谁不乐告以善道哉外慕求言之名中懐讳过之实不特君德无补天地鬼神又乌可以文欺也
九年帝崇尚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及人臣子弟功臣子孙莫不受经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隂氏马氏诸子立学于南宫号四姓小侯置五经师搜选高能以授其业自期门羽林之士悉令通孝经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学帝崇儒学自皇太子诸王侯而下莫不受经非不美矣然楚王英好黄老浮屠乃从臾之而不能救卒与方士造成大狱广陵王荆淮阳王延亦皆所交非类祝诅不道所以受经者果为何事耶要之亲王出就蕃国为择老成有学识者为之师傅使知敬惮不纳于邪小人之谋无自而入方为尽善若使年少不学骄纵于外而莫之检非保终吉之道也明帝兄弟十人而三人者不以令终至若楚狱杀戮无数殆有不忍言者而帝友于之义亦且不能如初歳矣区区讲受为文具何益哉
十年春二月广陵思王荆自杀国除夏四月戊子大赦天下闰月甲午上幸南阳召校官弟子作雅乐奏鹿鸣帝自御埙篪和之以娯嘉宾还幸南顿
甲午还宫
间歌合乐工人之事也安有天子而自娯嘉宾者且广陵之死才三月耳而帝御埙篪以和之得无伤兄弟之情邪
十一年春正月东平王苍与诸王俱来朝月余还国帝临送归宫凄然懐思乃遣使手诏赐东平国中傅曰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懐实劳我心诵及采菽以增叹息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甚大副是要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已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东平王自谓为善最乐此实履之言也呜呼为善具足以为乐哉人心本良人性本善若有常性自善自乐焉曰惠迪吉非他有所谓吉也所乐即吉也伊尹曰作善降之百祥不必他求所谓祥也此乐即祥也每见吉人孳孳为善安行乎顺境心逸而日休食息起居无非乐地至若凶人习为不善虽处广厦如坐囹圄虽履夷涂如行荆棘终日忧劳终夜忧劳终身忧劳如万刃攒心而不知悔也乐乎不乐乎何苦而不为善乎故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北海王睦虽号畏谨遣使朝贺乃托辞于声色犬马之好以自诡其意欲朝廷不疑耳为善最乐何嫌何疑
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羣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茍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守宰号亲民之官而宰为尤亲茍非其人民受其殃此必至之祸也后世限以举贠而改官者求必公选至于任而得京官者出宰百里殆可日计何暇论其贤不肖哉明帝之言可为鉴矣后妃之家封侯与政此尤汉室大弊隂氏兄弟恳恳辞避而光武不能革至明帝能革之但列侯十九印令诸王子五歳已上皆带则大不然史谓成王以桐叶戏小弱弟曰以封汝周公因入贺封于唐栁宗元力辨记者之缪是也以印戏与小弱者为之知周公必无是也明帝傥未忘广陵之死恩懐诸王岂无其道而乃防名器于羣稚若弄具然者是奚可哉
右明帝在位十八年崩年四十八
两汉笔记卷九
<史部,史评类,两汉笔记>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十 宋 钱时 撰
章帝
建初元年春正月诏兖豫徐三州禀赡饥民【去年京师及三州大旱】上问司徒鲍昱何以消复旱灾对曰陛下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余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夫大狱一起寃者过半又诸徒者骨肉离分孤防不祀宜一切还诸徙家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帝纳其言
东海孝妇之死致旱三年楚狱多寃异时出囚即雨且有证矣鲍昱言之是也但谓始践天位虽有失得未能致异则大不可书曰克谨天戒传曰遇烖而惧此正大臣沃心纳诲之日人主进徳修业之端况嗣服之初乎灾异谴告惕然内省无一事之不戒惧无一息之不戒惧不欺暗室不愧屋漏上帝临女毋贰尔心盛徳明明天地昭格则所谓寃狱者特发政施仁中之一事耳委灾异于先帝而曰无与我事可乎哉
是时承永平故事吏政尚严切尚书决事率近于重尚书沛国陈宠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闻先王之政赏不僣刑不滥与其不得已宁僣无滥往者断狱严明所以威服奸慝奸慝旣平必宜济之以寛陛下即位率由此义数诏羣僚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犹尚深刻断狱者急于篣格酷烈之痛执宪者烦于诋欺放滥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纵威福夫为政犹张琴瑟大急者小絶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棰楚以济羣生全广至徳以奉天心帝深纳宠言每事务于寛厚
舜御众以寛汤克寛克仁周公亦每每主于裕民而以不寛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为深戒呜呼居上而不寛岂为民父母之道也哉先王以徳为教以仁为政固未有不寛者三代衰王道息徳不足以善世而后专以刑罚从事至秦而其祸极矣汉之髙文号为寛厚然先王之教化则未讲道徳之泽则未行而秦俗则犹未变也武宣继之髙文寛厚无复髣髴而秦人残酷之具乃尽出而用焉或者见元帝柔仁不竞汉日以削因谓徳教周政眞若无用治天下非杂霸不可岂理也哉光武虽号同符髙祖而寛大则不及明帝惼察遂至峻刑其家法葢有自来也章帝即位而陈宠首及之知所务矣帝能听纳务为寛厚汉自孝文以后方有此气象向使沈潜刚克三徳无颇教化盛行风俗不变则秦俗至是为之一洗而先王之政可望矣惜乎其未有以进此但知寛刑而不知进徳天下之治卒无以逺过于前代或反不及之是可叹也
二年上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防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请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之应夫外戚贵盛鲜不倾覆故先帝防愼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又言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隂氏乎且隂衞尉天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汤侯虽刚彊微失理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侯勇猛诚信此三人者天下选人岂可及哉马氏不及隂氏逺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吾不释言之不舍昼夜而亲属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仓头衣緑褠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逺矣故不加谴怒但絶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犹解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防下亏先人之徳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衞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太后报曰吾反覆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髙祖约无军功不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隂郭中兴之后等耶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大官之赐衣食则防御府余资斯岂不可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熟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家之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子之未冠由于父母已冠成人则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专之若隂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上乃止太后尝诏三辅诸马昬亲有属托郡县干乱吏治者以法闻太夫人葬起坟微髙太后以为言兄衞尉廖等即时减削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輙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纎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其美车服不遵法度者便絶属籍遣归田里广平钜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帝以白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 四年有司连据旧典请封诸舅帝以天下丰稔方垂无事癸卯遂封衞尉廖为顺阳侯车骑将军防为颍阳侯执金吾光为许侯太后闻之曰吾少壮时但慕竹帛志不顾命今虽已老犹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冀乗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后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万年之日长恨矣廖等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帝不许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书辞位帝许之五月丙辰廖光皆以特进就第
甚矣家法源流之不可以不正也观马太后诏防使人三复敬叹太后力止兄弟侯封足以见明帝之家法明帝不得后妃之家封侯与政则又以见隂氏之家法气脉相承源流有自此其识见光武殆有慙徳吕霍辈眞何足道哉自当时言之犹未见其效及太后殁而诸马竟以罪免诸马免而窦氏之权日盛夫然后知太后之为不可及而章之家法不逮明亦逺矣故具录之后世可以观云
校书郎杨终建言宣帝博征羣儒论定五经于石渠阁方今天下少事学者得成其业而章句之徒破坏大体宜如石渠故事永为后世则帝从之冬十一月壬戌诏太常将大夫博士郎官及诸儒防白虎观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作白虎议奏名儒丁鸿楼望成封桓郁班固贾逵及广平王羡皆与焉
章句之徒破坏大体此圣经之巨蠧杨终言之是矣独不知汉儒之所谓大体果安所指乎温柔敦厚而不愚诗之教也疏通知逺而不诬书之教也广博易良而不奢乐之教也洁静精微而不贼易之教也恭俭庄敬而不烦属辞比事而不乱礼与春秋之教也知其为教则知大体矣抑犹未也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知其为教则知大体矣六经之防不必外吾心而他求矣自孔子没孟轲氏又没而此防寥寥寂然不闻有传岂特遭厄于秦火而已哉汉兴收拾残编于煨烬之余虽加之表章校其同异而当时传授不过传注以为学圣经大体人知其有未明也然在杨终尚有是言后世以时文取士殆又不止于章句之言而已争奇竞丽惟恐破之不巧无以新有司之耳目上下安之以为当然曾未有出一言为大体虑者岂不甚可叹哉所幸人心之灵未尝泯灭圣经具在可证不诬如珠在泥如金在沙灿然错落光照天地自有时而发露坐见圣心于千载之上耳乾道变化各正性命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愚敢谓正人心息邪说续圣学昌斯文当以讲明文体为第一要务
八年下邳周纡为雒阳令下车先问大姓主名吏数闾里豪彊以对纡厉声怒曰本问贵戚若马窦等辈岂能知此卖菜佣乎于是部吏望风防争以激切为事贵戚局蹐京师肃清窦笃夜至止奸亭亭长霍延拔劒拟笃肆詈恣口笃以表闻诏召司校尉河南尹诣尚书谴问遣劒防士收纡送廷尉诏狱数日贳出之
章帝素号长者愚谓章帝之病则正在不刚耳窦后宠盛固已大失明徳家风一受其诬而杀梁竦二梁贵人且复以忧死于是窦族骄横势薫天矣周纡为雒阳令而贵戚局蹐京师肃清果谁之纪纲哉帝也因而假借之使之不敢挠天子之法岂不大有益于国体纵亭长有罪罪亭长可也令为天子守法亭长为令守法轻重犹当知所审安得张皇劒防之士遽收纡而下之诏狱乎湖阳公主苍头杀人而董宣格杀之帝以女兄之故一时大怒欲置死地未几竟敕彊项令出赐钱三十万亦知刚正守法人主不当以私害公故也摧刚正守法之令佐骄横方张之势不然甚矣愚故曰章帝之病在于不刚
元和元年尚书张林上言县官经用不足宜自煑盐及复脩武帝均输之法朱晖固执以为不可曰均输之法与贾贩无异盐利归官则下民穷怨诚非明主所宜行帝因发怒切责诸尚书晖等皆自系狱三日诏出敕之曰国家乐闻駮议黄发无愆诏书过耳何故自系晖因称病笃不肯复署议尚书令以下惶怖谓晖曰今临得谴让奈何称病其祸不细晖曰行年八十防恩得在机密当以死报若心知不可而顺防雷同负臣子之义今耳目无所闻见伏得死命遂闭口不复言诸尚书不知所为乃共劾奏晖帝意解寝其事后数日诏使直事郎问晖起居太医视疾大官赐食晖乃起谢复赐钱十万布百匹衣十领
人臣苟徇邪谋轻启利端害民蠧国流祸于无穷者闻朱晖之言可以愧矣武帝不知节以制度用贾人之下防而盐铁均输之议起今幸止息尚忍复开之乎向匪朱晖横塞其冲以死争之而不顾此事亦几不免虽然章帝始怒之终感动而听之且赏赉之则是犹可与忠言也
二年春正月乙酉诏曰令云民有产子者复勿算三岁今诸怀孕者赐服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着以为令又诏三公曰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厌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徳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葢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
樊迟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此万世任官之要防也能用此道则君子连茹而进而天下泰矣是故一举一错乃才人消长之机风俗盛衰之端本澄源于朝廷之上者直枉之不辨举错之乖方而徒勤诏书冠盖接道无益也
三年太尉郑数陈侍中窦宪权势太盛言甚苦切宪疾之防奏宪党尚书张林雒阳令杨光在官贪残书奏吏与光故旧因以告之光报宪宪奏大臣漏泄宻事帝诘让夏四月丙寅收印绶自诣廷尉诏敕出之因乞骸骨归未许病笃上书陈谢曰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疾恶谓宪何术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祸昞然可见陛下处天子之尊保万世之祚而信谗佞之臣不计存亡之机臣虽命在晷刻死不忘忠愿陛下诛四防之罪以厌人鬼愤结之望帝省章遣医视病比至已薨
传言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为亡国之深病窦宪之奸帝之所知也沁水之事怒责之而不绳以罪郑之死激于忠愤徒遣医视病而不行其言溺于奸回是非无断虽好贤乐善外为文具何益哉
司空第五伦以老病乞身五月丙子赐防罢以二千石俸终其身伦奉公尽节言事无所依违性质慤少文采在位以贞白称或问伦曰公有私乎对曰昔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公有所选举心不能忘而亦终不用也若是者岂可谓无私乎
泰九二曰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此大臣所以广进人才之路也然有一毫朋比之私即非中矣是故必朋亡而后得尚于中行岂可以赂遗之故而遂不忘于心乎心不能忘者心已动于赂故也虽不受犹受也虽不用犹用也其原弗窒其流滔滔此殖已崇私之病根也虽然却其马而不受絶其人而不用而独以心不能忘为私则第五伦亦贤矣
博士鲁国曹襃上疏以为宜定文制着成汉礼太常巢堪以为一世大典非襃所定不可许帝知诸儒拘挛难与图始朝廷礼宪宜以时立乃拜襃侍中武司马班固以为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帝曰谚言作舍道边三年不成防礼之家名为聚讼互生疑异笔不得下昔尧作大音一夔足矣 章和元年春正月帝召襃授以叔孙通汉仪十二篇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曹襃依准旧典杂以五经纎记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凶终始制度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众论难一故但纳之不复令有司平奏
汉至今三百年礼犹未立则一代之政教可知矣中庸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此礼之妙用也故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若曹襃者岂其人乎大宗伯所掌自天子达于庶人于经虽不尽备而仪礼诸书大略可考防记之文可杂用乎礼者所以经大经立大本位天地育万物非徒玉帛之云也此事正自非汉时所可及章帝悉屏众议专成于曹襃之手而以一夔为解岂不误哉
右章帝在位十三年崩年三十一
和帝
永元三年窦宪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竞赋敛吏民共为赂遗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并所连及贬秩免官者四十余人窦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髙亦未有以害之
太后称制外戚擅权声焰气魄与王氏无异则凡出于其门者如城狐社鼠谁得而呵之安隗斯时乃能举奏贬秩免官者四十余人则是犹知畏公论也安隗素行髙亦未有以害之则是犹知畏正人也新莽用事上下靡然虽扬雄刘歆之徒皆入叛党举朝无一人能为社稷吐气然则有正人焉扶公论也道虽坏而风节未衰所以宪卒就戮而汉祚赖以未坠欤
诏窦宪与车驾防长安宪至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尚书韩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礼无人臣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慙而止尚书左丞王龙私奏记上牛酒于宪棱举奏龙论为城旦
愚观自古乱贼虽欲睥睨尚知所畏往往乱贼之徒相与从臾之而后敢无忌惮焉窦宪挟功来防蠢蠢无识之子便靡然有望风阿附之意当是时而皆若人将何所不至也韩棱正色一言而大分遂明小人无君之心至是亦且胆落矣然则国家危然之日不有忠臣义士孰为之纪纲哉
四年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穰侯邓叠叠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举父长乐少府璜共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隂知其谋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官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宪独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谨敏有心几不事豪党遂与众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防宪与邓叠皆还京师时清河王庆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将发其谋欲得外戚传惧左右不敢使令庆私从千乘王伉夜独内之又令庆传语郑众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衞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瓌皆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初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及窦氏败酺上疏方宪等宠贵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今严威旣行皆言当死不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臣伏见夏阳侯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今议者欲为瓌选严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徳帝感其言由是独瓌得全窦氏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故乡
西京自成帝而下皆制于王氏竟致移国固不足论以孝宣之英明而诛霍氏甚易然亦往往大费区处然后甫定和帝才十四岁耳一指顾间去诸窦如磔鼠且其方畧措置精宻详练以是而论岂非有汉之英君哉然自此以后乃浸微浸消终已不竞何也谋不出于王公大人而出于阉官谋之所出者权之所归故也今日之事虽明典宪惬公论观其机伏而不露毒发而莫测即隂谋巧计者之所为与他时祸国实同一根是以和帝能去外戚之奸而宦官用权自此始为汉氏膏肓之疾悲夫
初班固奴尝醉骂洛阳令种兢兢因逮考窦氏宾客收捕固死狱中固尝着汉书尚未就诏固女弟曹寿妻昭踵而成之
扬雄班固岂特两汉之文章千古之文章也然雄事莽固事宪皆不得其死学不明义堕丧名节贪荣冒宠为狗彘行而以区区辞藻著称后世眞遗臭矣哉
九年皇太后窦氏崩初梁贵人旣死宫省事秘莫有知帝为梁氏出者舞隂公主子梁扈遣从兄防奏记三府以为汉家旧典崇贵母氏而梁贵人亲育圣躬不防尊号求得申议太尉张酺言状帝感动良久曰于君意若何酺请追上尊号存録舅氏帝从之防贵人姊南阳樊调妻嫕上书自讼曰妾父竦寃死牢狱骸骨不掩母氏年逾七十及弟棠等逺在絶域不知死生愿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归本郡帝引见嫕乃知贵人枉殁之状三公上奏请依光武黜吕太后故事贬窦太后尊号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诏曰窦氏虽不尊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惟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恩不忍离义不忍亏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无降黜其勿复议丙申葬章徳太后
窦后诬杀二宋而废太子又欲专召外家而灭梁氏其过恶昭昭不足申论矣愚于追尊梁贵人及贬窦太后尊号则盖有説焉夫后之配帝即坤之承干无二坤也并后可乎是故自三公九卿以至八十一元士皆臣也而天子为独尊自三夫人九嫔以至八十一御妻皆妾也而皇后为独尊妾之不可以僣后亦犹臣之不可以僣君也后虽无嫡而以庶孽承嫡即后其母矣岂有复后所生之理和帝固梁氏出也而窦氏则先帝之后也有先帝之后在而后先帝者又得追尊所生为皇太后设以支子后先帝亦将追尊所生之父为太上皇可乎宣帝为戾太子议諡有司奏请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义也此可为追尊所生之例矣姜氏与弑桓公明年三月夫人孙于齐而春秋不书姜氏传者曰絶不为亲礼也窦后诬杀梁竦而二贵人皆以忧死此固人道所深痛然窦氏后也贵人妾也帝既承嫡即母窦后矣况梁竦之死虽出于窦后而先帝实杀之大非姜氏之比为人后者安得以所生之故而追贬先帝之后乎若夫吕武僣立异姓絶先君之世堕刘李之宗社此则大逆不道所谓天下之贼人得而诛之者告于祖庙而黜之与姜氏同罚不为过也
右和帝在位十七年崩年二十七
殇帝
初帝失皇子前后十数后生者輙隐秘养于民间羣臣无知者及帝崩邓皇后乃收皇子于民间长子胜有痼疾少子隆生始百余日迎立以为皇太子是夜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况帝王之嗣将承大统为宗庙社稷之主者乎和帝以失子之故輙隐秘养于民间而羣臣莫知此何为者也古之王者太子初生因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赤子而教已行焉比其稍长即亲师傅使闻正言见正行视此举措缪戾甚矣且天下事变常出于意外逺出宫庭耳目所不及岂保养嗣子固安国本之道乎又况仓卒之际收襁褓之子于民间而立之羣臣又无知者诚耶僞耶邓后虽非吕氏比然疑似之迹祸乱之萌贪立孩抱托疾废长而不顾天下之大计可为万世戒矣
延平元年秋七月庚寅敕司校尉部刺史曰间者郡国或有水灾妨害秋稼朝廷惟咎忧惶悼惧而郡国欲获丰穰虚饰之誉遂覆蔽灾害多张垦田不揣流亡竞增戸口掩匿盗贼令奸恶无惩署用非次选举乖宜贪苛惨毒延及平民刺史垂头塞耳阿私下比不畏于天不愧于人假贷之恩不可数恃自今以后将纠其罚二千石长吏其各实覈所伤害为除田租刍稾
【阙】
两汉笔记卷十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十一 宋 钱时 撰
安帝
诏告司校尉河南尹南阳太守曰每览前代外戚宾客浊乱奉公为民患苦咎在执法怠懈不輙行其罚故也今车骑将军隲等虽怀敬顺之志而宗门广大姻戚不少宾客奸猾多干禁宪其明加检敕勿相容防自是亲属犯罪无所假贷
观此检敕之诏则邓氏贤于章后逺矣虽然与其绳法孰若教之以礼与其贵骄而冒禁孰若退而不纳于邪邓氏临朝首进兄弟定帘大事谋诸禁中日长炎炎卒贻后祸视隂马何如也愚是以三复此诏太息而书之
尚书郎南阳樊凖以儒风浸衰上疏曰臣闻人君不可以不学光武皇帝受命中兴东西诛战不遑启处然犹投戈讲蓺息马论道孝明皇帝庶政万机无不简心而垂情古典游意经蓺毎飨射礼毕正坐自讲诸儒并听四方欣欣又多征名儒布在廊庙每防防则论难衎衎共求政化期门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经化自圣躬流及蛮荒是以议者毎称盛时咸言永平今学者益少逺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讲儒者竞论浮丽忘謇謇之忠习諓諓之辞臣愚以为宜下明诏博求幽隐宠进儒雅以俟圣上讲习之期太后深纳其言诏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士大儒务取髙行以劝后进妙简博士必得其人新君少主绍承大统而缙绅之论首以崇儒讲学为先可谓知所务矣虽然论学而不以尧舜禹汤文武为的非帝王之所谓学也夫告君而拳拳于法祖宗自三代莫不皆然夏祖禹商祖汤周祖文武皆圣人也其学皆圣学也其政皆圣政也其守之以为家法固也若孟子谈王道于战国而亦使之视乃厥祖可乎是故言必称尧舜而非尧舜之道则不敢陈于王前一脉相承如薪传火无他道也自汉以下创业垂统纪纲法度岂无可遵守者而继体之主建议之臣例谓祖宗不足法则固未可樊准论学而亦独指光武明帝为标准是焉知尧舜禹汤文武眞所谓帝王之学者哉
永初二年夏旱五月丙寅皇太后幸洛阳寺及若卢狱録囚徒洛阳有囚实不杀人而被考自诬羸困舆见畏吏不敢言将去举头若欲自诉太后察视觉之即呼还问状具得枉实即时收洛阳令下狱抵罪行未还宫澍雨大降
母后临朝已非古典况亲临狱戸録囚徒者乎司寇得人式敬由狱将使天下举无寃民苦也受王嘉师淫刑以逞则海宇之广不得其平者多矣岂一妇人耳目所能遍及逞小慧于犴狴失大体于宫庭非所以为训也且自临朝水旱十载盗贼内起四夷外侵隂盛阳衰昭乎可验而史氏独书澍雨为一囚之应何哉
四年邓隲在位颇能推进贤士农杨震孤贫好学明欧阳尚书通达博览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教授二十余年不荅州郡礼命众人谓之晚暮而震志愈笃隲闻而辟之时震年已五十余累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地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者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性公亷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子思亦曰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不睹不闻常戒常惧所以为谨独之学也凡小人之为不善其始未尝不幸人之不知而隂为之遂至为奸为宄为贼为盗无所不为杨震不受馈金未为髙节而何谓无知之语则诚士大夫律已之端常存此心内省不疚暗室屋漏无异十目十手之时则庶乎其不欺矣
延光元年汝南太守山阳王龚政崇寛和好才爱士以袁阆为功曹引进郡人黄宪陈蕃等宪虽不屈蕃遂就吏阆不修异操而致名当时蕃性气髙明龚皆礼之由是羣士莫不归心宪世贫贱父为牛医颍川荀淑至愼阳遇宪于逆旅时年十四淑竦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有顔子宁识之乎阆曰见吾叔度邪是时同郡戴良才髙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自以为无不及既覩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矣陈蕃及同郡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矣太原郭泰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泰曰奉髙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宪初举孝亷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拒之暂到京师即还竟无所就年四十八终
三代而下人才莫盛于汉季呜呼人才之盛世道之衰也何者明王不作羣邪用事士君子激于时变发于忠愤而风节着焉此岂得已也哉然大抵多激切而少寛平饶锋铓而乏醖借日胎月醖竟成党锢之祸盖有由矣惟黄叔度浑然圭角即之者不见其涯涘是虽天姿粹美大璞不瑕然非涵养履践有自得之功亦未易至此惜乎其言不传无以观所学之浅深耳史氏谓渊乎其似道未为知宪之论也
三年初樊丰周广谢恽等见杨震连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各起冢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震复上疏曰臣备台辅不能调和隂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动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官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拄而已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道路讙哗地动之变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焦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唯陛下奋干刚之徳弃骄奢之臣以承皇天之戒震前后所言转切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以其名儒未敢加害防河间男子赵滕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罔上不道震上疏救之曰臣闻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徳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人之言帝不听腾竟伏尸都市及帝东巡樊丰等因乗舆在外竞修第宅太尉部掾髙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惶怖防大史言星变逆行遂共譛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壬戌车驾还京师便时大学夜遣使者防收震太尉印绶震于是柴门絶宾客丰等复恶之令大鸿胪耿实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夕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防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祀因饮酖卒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陜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讁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是时朝廷为羣小之窟宅独一杨震尽忠竭节极言排救上章数四切中膏肓之病若能听纳用其规模则一转移可以丕变而竟挤死于嬖悻之手则天下大势不必复置论矣虽然尚有可议者永宁元年震为司徒明年太后崩而王圣及李闰江京之谋行位居大臣为国梁栋所宜防微杜渐遏其端萌外正朝纲内清宫掖而乃坐视羣小鼓君听执国命亲王贵戚诛斥惟意而不能早为之所逮其事定根据权要乃方呶呶然争于颊舌之间则已后矣首论王圣再论刘瓌言既不行徒招忿恚去就之义亦冝早决后二年太尉复论王圣等之起第舍明年又极论樊丰等之弄威福空言无济其迹遂危临将饮酖乃始叹曰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此君子之论所以惜之而于震犹有所未满也
右安帝在位十九年崩年三十二
顺帝
北乡侯病笃中常侍孙程谓济隂王涓者长兴渠曰王以嫡统本无失徳先帝用防遂至废黜若北乡侯不起相与共断江京阎显事无不成者渠然之又中黄门南阳王康先为太子府史及长乐太官丞京兆王国等并附同于程江京谓阎显曰北乡侯病不解国嗣宜以时定何不早征诸王子简所置乎显以为然辛亥北乡侯薨显白太后秘不发丧而更征诸王子闭宫门屯兵自守十一月乙卯孙程王康王国与中黄门黄龙彭恺孟叔李进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魏猛苗光等聚谋于西钟下皆截单衣为誓丁巳京师及郡国十六地震是夜程等共防崇徳殿上因入章台门时江京刘安及李闰陈达等俱坐省门下程与王康共就斩京安达以李闰权执积为省内所服欲引为主因举刃胁闰曰今当立济隂王无得揺动闰曰诺于是扶闰起俱于西钟下迎济隂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二戊午遣使者入省夺得玺绶帝乃幸嘉徳殿遣侍御史持节收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耀执金吾晏并下狱诛家属皆徙比景迁太后于离宫己未开门罢屯兵壬戌诏司校尉惟阎显江京近亲当伏辜诛其余务崇寛贷封孙程等皆为列侯程食邑万户王康王国食九千戸黄龙食五千戸彭恺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戸王成张贤史泛马国王道李元杨佗陈予赵封李刚食四千戸魏猛食二千戸苗光食千戸是为十九侯加赐车马金银钱帛各有差李闰以先不豫谋故不封擢孙程为骑都尉
宦官定防此天地之大变自古所未有也尚忍言之然寻其祸根则自郑众始矣何者窦氏之诛独谋于众由是宦官用事得以制外戚之死命一举而窦再举而邓又再举而阎而天子废置遂出于其手十九侯之事岂一朝一夕之故哉虽然其血脉源流又有自来也伊周不可见矣仅得顾命大臣如霍光者受先君之托虽百郑众亦何能为惟夫嗣君童幼母后擅朝是以阉腐得志宫庭玩天子如婴孩窃弄神器若掌股间物矣是可叹也或曰济隂王保既以谗废太后欲久专国贪立幼年向微孙王之徒则天下事殆有大可虑者似亦未容轻议也曰小人出而执国命岂皆悖缪而天下之权归之当人心愤郁不平之日其所举错亦必有深惬乎天下之公论然后时君世主甘心而听命焉窦氏之奸不异王莽谓非郑众之力则固未可呜呼纲沦法斁世道陵迟无大君子底柱颓波而使小人焉有功于天下太阿之柄因以不返此愚所以又叹也
司空刘授以阿附恶逆辟召非其人防免杨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诏除震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隂潼亭逺近毕至有大鸟髙丈余集震丧前郡以状上帝感震忠直诏复以中牢具祠之
士大夫立乎人之本朝凡今日所为当使后日可观贪目前之微荣负天下之清议茍一时之宠利遗万世之羞辱由君子观之不翅犬豕之处泥涂蛆蝇之在粪溷彼方洋洋自以为得志吁可哀也已延光二年杨震为太尉耿寳阎显荐人于震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由是震益见怨愚每观此使人唾斥不暇小人情状其可恶一至于此俱位三公事同一体所宜戮力秉公持正共振朝纲翊扶宗社而乃背忠直而从邪媚权贵而取容一败涂地祸不旋踵是非善恶白黑昭然因念世间若无公论则盗跖而夷齐矣宠辱之境曷审思焉
阳嘉二年六月丁丑洛阳宣徳亭地拆长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举敦朴之士使之对策及特问以当世之敝为政所宜李固对曰臣伏在草泽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徳但加赏赐足以酬其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之髙使成万安之福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颛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至陨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大速故其受祸曽不旋时老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髙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羣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亷者以其秉威权容请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埶振天下子弟禄仕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干州郡而谄僞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又曰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则四支不举故臣之所忧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又曰宜罢退宦官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徳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上览众对以李固为第一即时出阿母还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诈为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南郡黄尚等请之于梁商仆射黄琼复救明其事久乃得释出为洛令固弃官归汉中观顺帝一览李固之对即时出阿母还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其是非之心果决不疑如此亦岂不足与有为哉然而固也终被诬陷不能以一朝安无他病在腹心故也当是时宦官挟定防之功后族怙宫闱之宠根据内外祸蟠腹心左雄黄琼李固周举之徒极言竭论号于王庭非不足以快一时之公论而天下大势终无补益朝廷之上小人为之主宰开陈者愈切而嫉之者愈深正救者愈力而害之者愈甚耳自非英明之主天徳刚健笃信谠忠洞昭奸回使之言行而不谗身安而不及于祸未见其可也
汉安元年遣侍中河内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魏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军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路安问狐狸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防恩居阿衡之任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书御京师震竦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
张纲之言可谓膏肓之鍼砭顺帝省悟思所以处之则当时沈痼可以立起奈之何其不能用也然尝思之帝方溺于宠爱无刚明之断而冀之跋扈亦岂遂甘心于尽言者玩此辞防沈痛深切勇往突发虽杀身有所不顾是殆激于忠愤孟浪之言耳揆之事势断断乎其未必有济也因观自古圣贤遭时间关而所以行其志者不一端而足居危邦事乱君心知其不可而义不容于自嘿者比干之谏死是也谏不行言不听而义不可以不去者孔子之不税冕而行是也亦有处危疑变故而事难于直遂必从容委曲而后济者狄仁杰之于武后陆贽之于徳宗是也则天固敬梁公者然隂祸险猾之姿篡李以武易唐而周当是时也不胜一朝之忿力抵峻拒触槐折槛以伸其耿耿之忠则非特不能有济激变误事身且不保如宗社何哉徳宗猜忌之主也宣公当国步方艰之日不能委蛇曲折以伸其志首为激烈犯其所忌则不惟后日之言无自而投而忠州之行固不待变故甫定之后也大抵尽言难受人情所同朋友有过义当忠告亦必纡余委曲使吾言之获伸而后可以药其病纵未遽从亦未至于龃龉尚可从容继进庶几其或悟也譬之医然不察虚实补防之宜首投毒烈之剂而暴下之元气一败势不可为虽有金丹大药亦无所用矣况臣之事君乎文帝爱贾谊辞博一岁中超迁至中大夫不可谓不逢知主矣大声疾呼尽发其蕴于一旦之顷抑何躁也善乎苏文忠公之言曰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联兵十万以决刘吕之雄雌又皆髙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一旦欲使之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渐渍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惟吾所为无不可者此语虽未纯正实亦处贾生之至论也故愚每观后世新君少主有乐善之诚心而公卿大臣尚知有尊君子之美意当此之时断非委曲不可刚方正直之士虽有甚不平于中且须就其诚心而辅养之因其美意而将顺之使君徳日新善类无壅迟之岁月何事不济乃若一旦倾倒以快其所欲言幸而听纳悉如吾意犹恐忌恶指为朋党不然则将求一日安于朝廷之上不可矣果何益于人之国乎世衰道微阿谀承迎以茍富贵利达乞墦间之祭而不知耻者比比皆是埋轮直节岂易多见然士君子之行世忠君爱国有不容不深长思者愚是以极言之
右顺帝在位十九年崩年三十一
冲帝
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太后临朝以太尉赵峻为太傅大司农李固为太尉参録尚书亊
人才者国之元气也梁后临朝首用李固此意岂不甚美若一于信任勿有间之使得以展其所蕴则虽主少国危尚可扶命脉于将坠岂不犹幸矣哉天下之患莫大乎名尊君子而实小人执其权宠之以禄爵而不任之以事也当是时有梁冀在虽百李固亦不能如之何耳虽然冀也一旦感悟敛然退听处无用之地就君子之规模则家安而国家可保奈之何其终迷而不改也悲夫
右冲帝即位六月崩年三岁
质帝
征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鸿之子纉皆至京师清河王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公卿皆归心焉李固谓大将军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髙明有徳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冀不从与太后定防禁中迎纉入南宫封为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岁蒜罢归国
奸臣擅命惟恐长君之不利于己虽祸败天下有所弗恤然以愚观之其为利葢莫大于长君也立长立徳宗社奠安前有定防之功后无居宠之咎不特长守富贵免于刑戮而宗族亲党亦同保光荣而无祸矣其为利孰有大于此者乎贪立幼弱祸不旋踵覆辙相继终已弗悟可为万世戒也
太后委政宰辅李固所言太后多从之黄门宦官所恶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疾之初顺帝时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任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防遂共作飞章诬奏固曰大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友党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冶步曽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已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矣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之过衅事合诛辟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书太后不听
李固之斥逐羣小是矣朝路肃清公论允协是宜天下翕然有治平之望然祸根不除而但翦其枝叶同恶相党如捍头目岂一太后所能主张哉贤人君子不幸而遇斯时欲行其志祗以速祸是可悲也
右质帝即位一年为梁冀所弑年九岁
两汉笔记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两汉笔记卷十二 宋 钱时 撰
桓帝
元嘉元年春正月朔羣臣朝贺大将军冀带劒入省尚书蜀郡张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贲夺劒冀跪谢陵不应即劾奏冀请廷尉论罪有诏以一岁俸赎百寮肃然河南尹不疑尝举陵孝亷乃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虽甚凶逆而本心之良未尝泯灭也梁冀以弑君之恶挟定防之功杀戮忠贤如割草菅谁得而婴之至于张陵一叱则跪谢不暇是孰使之然哉乃知夫朝本未尝不肃乱臣贼子本亦未尝不知畏惟夫君徳不刚小人擅命是以委靡颓败而不自振桓帝而明于是非不缪于举错若陵等辈分处要地朝纲人纪一扫而清之即日可以丕变夫安有不可为者是时最多君子而帝所信任则小人也贬斥诛夷几无遗类而天下遂大乱悲夫
延熹元年夏五月甲戌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冀闻之讽雒阳令收考授死于狱帝由是怒冀
冀之恶甚矣当时奋不顾身而言之者非不多且切矣往往如触忌讳如捍头目公卿大臣祸不旋踵何一太史令之死而乃由是怒冀邪呜呼非为陈授而怒也为小黄门而怒也譬之庸暗无识之徒党纵悍仆陵犯长上恬弗之戒未必不反羽翼以佐其风一旦忽有违言于其所私则计行而怒突发矣何者冀帝之所党而宦官则尤帝之所眤比也此梁氏所以竟族于五侯之手而五侯专恣之祸所以踵冀而愈烈欤
二年尚书令陈蕃上疏荐五处士豫章徐穉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兆韦着颍川李昙帝悉以安车纁备礼征之皆不至帝又征安阳魏桓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求进所以行志也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廏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权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使桓生行死归于诸子何有哉遂隐身不出居其位而不得行其志是茍禄而已况不免于刑诛乎魏桓之言处乱世之至论也经曰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夫士君子之自立纵不得行于天下岂不可行于其乡纵不得行于其乡岂不可行于其家纵有处人道之不幸不得行于其家抑岂不可行于其身苟行矣仰不愧俯不怍浩乎天地裕如也焉往而不自得滔滔浑浑行险以侥幸者自古及今不知其几万万欲何为哉欲何为哉
七年郭泰性明知人好奨训士类陈国童子魏昭请于泰曰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洒扫泰许之泰尝不在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以杯掷地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如此者三昭姿容无变乃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遂友而善之
礼曰幼子常视母诳此教法之先务也安有用诈而可为人师乎郭泰号当时人物之英茅孟诸人出其陶冶疑若坐进于道师表一时欲验童子之诚而诈以试之是奚可也贞观中有请阳怒以试直佞者帝曰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朕方以至诚治天下权谲小数尝窃耻之卿防虽善朕不取也呜呼唐太宗而有是语哉
八年李膺复拜司校尉时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威严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让诉寃于帝帝召膺诘以不先请便加诛之意对曰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尅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何愆乃遣出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时朝廷日乱纲纪颓弛而膺独持风裁以声名自髙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愚每观汉季人物之盛未尝不为之慨叹非谓其有进于道也风节凛凛无世俗之过是可喜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大抵务学当先气节惟不苟于行检而后可与入道耳牵纒没溺未能自拔于流俗沈痼之疾方在膏肓而欲语向上事作向上人物难哉此狂狷之士所以犹有取焉而皇极之教亦惟不协极不罹咎者而受之也世衰俗薄污浊成风上下相挺习于无耻如蛆蝇臭腐生死粪溷中浑浑滔滔曽不知反回视汉季坚节正操挺然特立何翅霄壤当是时有圣人为依归一变而入尧舜之道必无赐之货殖必无求之聚敛必无商之出悦纷华其见必果不溺于凡近其守必固不揺于气习岂易得哉奈何生不逢时皇不建极随所偏胜莫或挽回世愈暗而抗志愈髙变愈激而立行愈峻铮铮然与羣小争胜负共相标榜植为声名中外承风臧否相尚而成党锢之祸愚是以悲斯人之徒之不幸而为之重叹也
右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崩年三十六
灵帝
建宁二年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髙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防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勲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徳行引人者也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陈窦诛膺等复废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輙申党人之禁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诏刋章捕俭等冬十二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防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捕治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对曰皆相举羣辈欲为不轨上曰不轨欲如何对曰欲图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可去矣曰事不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録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茍安而已遂自表免归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牀而泣一县不知所为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楫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凡党人死者百余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防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闻党人之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竟于谁之屋耳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危言激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易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徳辟难孔子又曰邦无道危行言孙汉季诸子皆一时名节卓然有志于天下愤羣邪之塞路伤公论之不伸区区爱君忧国之忠欲发而不得逞是以危言骇论痛抵而力排之而不知言不孙徳不俭非吾圣人处否之道也卒罹于祸岂足恠哉虽然其所以关天下之大势则不细矣安顺而下国命絶续危于缀旒奸人弄权朝纲昬乱而宗庙社稷赖以仅存者朝廷内外尚有人焉而乱贼之徒犹知所忍也若无钩党之祸忠臣义士斥死无遗而国家所恃为元气者索然为之扫地于是英雄豪杰心轻其上各自为谋而四分五裂之势由此始矣呜呼天下虚器也有人则重无人则轻重则安于泰山轻则危于累卵党锢祸作羣盗踵兴于是在内则睥睨乎朝廷在外则割据乎土宇此国无君子之効也不有君子其何能国信哉
中平六年夏帝崩皇子辩即皇帝位太后临朝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叅録尚书事进既秉朝政忿蹇硕图已隂规诛之袁绍劝进悉诛宦官秋七月袁绍复说何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但坐言语漏泄五营兵士皆服畏中人而窦氏反用之自取祸灭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賛之时也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不可失也进乃白太后请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而太后母舞阳君及何苗数受诸宦官赂遗知进欲诛之数白太后为其障蔽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太后疑以为然进新贵素敬惮中官虽外慕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绍等又为画防多召四方猛将及诸将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进然之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宦官为汉氏膏肓之祸其来逺矣夫以拳拳愤世嫉邪之忠一旦秉钧当国于上则清宫掖肃朝纲诚当时第一急务然天下之事治之有标本行之有先后权宜度势固有不容直遂而骤施者窦武何进之败良有以欤夫国之有阉宦犹爱女嬖妾之在闺阃浸润肤受言最易行又况汉廷窃命弄权习成故亊当嗣君童防母后临朝之日所以朝夕承迎给事左右者何啻骨肉之相依倚岂外廷疎逺可遽撼揺也灵帝之立甫十二辩甫十四方尔防穉未知所适安能挺然特拔为公道主盟也哉为大臣者眞有见乎天下之大势优容寛假勿遽龃龉于羣小朝廷宿徐徐而处之勿峻勿迫遽骇听闻同列一心以辅养君徳为己任尊崇有道为师为保正其习气发其本心本心无蔽则是非日明是非日明则邪正日辩仇士良且以人主读书为戒况知学者邪正了然则君子日亲小人日疎然后惟吾所为无不可者而何阉宦之足言也窦武何进辅遗托孤不闻有此规模灵帝八月而衅开辩才五月而难作其视羣小瞠然若对枰奕而争胜负于一着之先诛恶之谋未行而犯顺之愬先入矣几何其不败也进既就戮袁绍遂勒兵阙下闭宫门捕宦者无小大悉诛之至使天子奔播狼狈夜出逐萤光而走忠君爱国之义其举措顾当尔耶去疾而丧躯去小人而丧天下吁可痛也已
右灵帝在位二十二年崩年三十四
献帝
九月董卓集羣僚于崇徳前殿遂胁太后防废少帝曰皇帝在丧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农王下殿北面称臣太后鲠涕羣臣含悲莫敢言者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乃迁太后于永安宫赦天下董卓率诸官上书追理陈蕃何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勲荀爽为司空初尚书武威周毖城门校尉汝南伍琼说董卓矫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卓从之命毖琼与尚书郑太长史何颙等沙汰秽恶显拔幽滞于是征处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复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迁光禄勲视事三日进拜司空自被征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又以纪为五官中郎将融为大鸿胪爽等皆畏卓之暴无敢不至独申屠蟠得征书人劝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终不能屈年七十余以寿终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非可以文欺也位居首相礼絶百僚不能正身以率下推诚以任贤乱贼之心自知负天下之公议而区区然縻好爵托名流为粉饰之具此何为者哉卓诚巨奸无所逃罪也若真能感悟自悔其非收召诸贤倾心委倚使朝廷之上一变而为君子之规模宗社奠安海宇清晏不特身免刑戮亦可长保禄位盖愆补过尚庶几焉而卓则不如是也呜呼亦愚矣且天下治乱初无常势君子出处要有定论果贤者耶乌可以小数羁縻也谏不行言不听膏泽不下于民而但缄嘿固位恬不知耻又可谓贤乎申屠蟠一穷处士耳前不陷于党锢后不罹于贼网超然逺韵不可众玷万世之下与有光荣君子审诸
建安元年曹操在许谋迎天子众以为山东未定韩暹杨奉负功恣睢未可卒制荀彧曰自天子防尘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遑逺赴今銮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兆民怀感旧之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义以致英俊大徳也四方虽有逆节其何能为韩暹杨奉安足恤哉若不时定使豪杰生心后虽为虑亦无及矣韩暹矜功专恣董承患之因潜召操操乃将兵诣雒阳既至奏韩暹杨奉之罪暹惧诛单骑奔杨奉帝以暹奉有翼车驾之功诏一切勿问辛亥以曹操领司校尉録尚书事操于是诛尚书冯硕等三人讨有罪也封卫将军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赏有功也赠射声校尉沮儁为农太守矜死节也操引董昭并坐问曰今孤来此当施何计昭曰将军兴义兵以诛暴乱入朝天子辅翼王室此五伯之功也此下诸将人殊异意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埶不便惟有移驾幸许耳操曰此孤本志也杨奉近在梁耳闻其精兵得无为孤累乎昭曰奉少党援心相凭结鎭东费亭之事皆奉所定宜时遣使厚遗答谢以安其意説京都无粮欲车驾暂幸鲁阳鲁阳近许转运稍易可无县乏之忧奉为人勇而寡虑必不见疑操曰善即遣使诣奉庚申车驾出轘辕而东遂迁都许己巳幸曹操营以操为大将军武平侯始立宗庙社稷于许
董卓造乱兵满寰中当是时真能扞王于艰诛叛讨逆一心享上而无所利于其间焉则名莫正言莫顺忠臣义士闻风兴起慨然而心服矣备已依仗必不脱之而西去防旣抚纳必不背之而东归汉祚危而再安刘氏坠而复振丰功伟绩万世流芳岂不伟哉操也不然中怀羿莽之奸外假威文之名一时琐琐可以诈力胜者固扼而夺之气至于英雄豪杰之士则有不可得而欺者是以智力相将爪牙竞奋终无以胜之而鼎足之势遂分名为勤王实乃窃国天下清议不加于吴蜀而操为汉代之贼虽万世不可磨也悲矣
七年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权召羣僚防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扬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余年今将军承父兄余资兼六部之众兵精粮足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徃如此便见制于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余人车数乗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观其变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
江左之势定于赤壁之一战操破荆州乗胜东下号八十万向微公瑾决此大计六郡之众宁足恃乎论者遂谓此为公瑾功第一以愚观之拒质子殆若孩视权者质子一入人得以制其命后日虽欲奏赤壁之捷不可得矣瑜谓若曹氏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此时固以贼视老瞒所谓人人得而诛之者奈之何入质子坐受其缚乎建安十五年瑜请孙权取蜀并张鲁然后据襄阳以防操此其规模正自不苟未几而瑜则死矣使瑜尚在必不肯以荆州借刘备备得荆州而吴蜀之势始分吴蜀分而江左遂无复可以进取瑜之才略固不敢望之以王佐而一人之身所以系国势者如此愚故悉言之权也不能讨贼以奨王室而乃汲汲称臣于曹氏未簒之先是又在操下矣回视未晚之言抑何背也偷安一隅臣事乱贼僣名窃号终何为哉
十二年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刘备在荆州访士于襄阳司马徽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厐士元也徐庶见备于新野备器之庶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备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頽奸臣窃命孤不度徳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巳君谓计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歴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防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闇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卹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旣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脩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备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
三代而下识见超卓忠贯天地如诸葛孔明者葢寡敢轻訾之哉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孔明躬耕南阳而乃以管乐自比殆见昭烈又谓霸业可成则其所学非古帝王之学明矣跨有荆益是亮素定之规模也久假荆州于权而不归僞附刘璋于蜀而夺之国两地虽皆汉比之盗贼不足多道然以诈取之则固未可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亦不如是也荆州旣分吴蜀则旣有违言矣关羽攻樊可谓诛操一大机防而不知孙权之议其后竟使吴魏连和致羽于死回视结好为援之语无乃未醻乎孔明之功固多可纪春秋责贤者备愚是以拳拳犹未满也
二十四年魏王操表孙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遣校尉梁防入贡又遣朱光等归上书称臣于操称说天命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箸炉火上邪侍中陈羣等皆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殿下功徳巍巍羣生注望故孙权在逺称臣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宜正大位复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曹操微时闻许邵乱世奸雄之语大喜而去是其贼心已呈露矣建安元年迁帝都许则视汉鼎已若橐中物矣十七年賛拜不名劒履上殿明年封魏公加九锡后二年弑伏后酖皇子明年进爵为王明年夏设天子旌旗出入警跸冬冕十有二旒乗金根车立太子而簒汉之全体已具矣至是孙权上书称臣在廷请正大位而乃托周文王以自诡抑何欤先儒谓东都风俗之美故乱臣贼子犹畏名义而自抑固善以愚观之殆有说焉操奸雄之尤也奋身羣盗之中而所假托以令天下者徒有辅汉之名耳绍术布表虽已诛灭而吴蜀方鼎峙焉一旦去所依凭遂正位号则堂堂敌国皆将与我并帝宁得而御之观操为王备亦称王丕簒帝备即称帝此可见矣乱之实其贯已盈乃独存区区之名忍而未取者岂眞有礼义亷耻之心哉平日奸谋尚欲藏覆庶几假汉室事征讨以遂其混一之图故也未几操死丕即簒汉急急不少辽缓老奸之与儿态昭乎其辩而乃翁踪迹亦不可得而掩矣
右献帝在位三十一年建安二十五年曹丕簒汉奉帝为山阳公建兴十一年崩年五十四
昭烈帝
建安二十六年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皇帝位于成都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建安二十五年曹丕簒汉是岁已改元黄初矣按昭烈即位奏告之文则曰惟建安二十六年是汉之正朔蜀未尝改也今从之】
人心之公天下之正理万世不可磨也故家遗族沦落异邦一旦遇先世奴于道途犹依依不忍有恋主之意况四百年帝王之坠绪有能起而续之者而以偏方逺裔外之可乎建安二十五年冬十月曹丕簒汉明年夏四月昭烈即帝位于蜀是天命犹未絶人心犹未厌而汉氏之脉犹未坠也愚于曹丕特书曰簒而取昭烈系两汉之后以备一代之始末且使乱臣贼子知万世清议凛然如一日庶或知所惧云
章武三年帝病笃命丞相亮辅太子以尚书李严为辅帝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効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帝又为诏敕太子曰人五十称夭吾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徳可以服人汝父徳薄不足効也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夏四月癸巳帝崩于永安宫【三国志魏书帝死书崩蜀书主死书殂故资治通鉴因之魏曰帝蜀曰主而死则皆曰殂昭烈嗣武二祖统系于汉非曹氏簒贼之比先儒标题则固帝蜀而书崩矣今特从之】
建安十三年或劝刘备攻刘琮荆州可得备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又十六年厐统劝取益州备曰今之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寛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奈何防哉言乎方羣雄竞奋狙诈相扼而能作是见也后虽弗克尽如初志此其识虑超逺则固卓絶流俗之上矣故至此日吐出肺腑炳炳烺烺有如此曹操一生奸谲穿窬汉鼎其将死也乃独琐琐下及分香卖履之事眞情所发乌可彊乎或者闻君自取之言遂议昭烈知嗣子庸懦将牢笼孔明而用之者呜呼市井小数安知正大之用心也匹夫椟一簮以自富犹戛戛然为子孙身后之虑汉髙帝百战以有天下迢至岁晚惑于嬖孹竟贻吕氏之祸愚是以三叹为昭烈书之
安乐思公
建兴五年三月丞相亮率诸军北驻汉中使长史张裔参军蒋琬统留府事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徳恢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也亲贤臣逺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逺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頽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茍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巳足当奨帅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之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徳之言则责攸之祎允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逺离临表涕泣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阳
臣子之节莫大于公忠不公则无以服天下之心不忠则不足以任天下之事出师一表武侯所以光辅少主经略中原者于是乎在可以为后世之法矣尝考亮受顾命是岁即与吴连和又二年平南中又二年始出师汉沔最见当日进取规模慨然自许期于必效此其算略必有一定之见天假之年使得展尽底蕴尚可还中原之旧而武侯不幸死矣侯之死汉运之终欤
右安乐思公在位四十一年景耀六年降魏命为安乐县公晋太始七年薨諡曰思年六十六
两汉笔记卷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