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和胡狼①

国王大布沙林对哲学家白得巴说：“这个比喻我听明白了。请你给我举例说明那国王复查案情，使无罪者免受处分的情形。”

哲学家说：“国王倘若不复查案情，就无从查明受处分者是有罪还是无罪，是冤屈还是不冤屈。这样，是有害干事业的。国王应当查看受处分者，考验他的品德，倘若他廉洁可靠，就应该恢复他的名誉。因为国王必须有臣相公卿大夫做他的助手，必须是贤良的人，才能真正有利于国家。国家的事很多，需要不少的人去做，而真正贤良的人却很少。正如狮子和胡狼的情况一样。”

国王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哲学家说:

有一只廉洁自守的胡狼，住在一个山洞里，过着安静的生活。它同豺、狼、虎、豹们，有时也来往。但是，它却不像它们一样的好狡、欺骗，它也不杀生害命，也不嫉妒贤良。就是因为这一点事，一般的野兽，没有一个不怨恨它的。并且对它说道：“你的主义，我们不大欢喜。试间一问，廉洁对于你有什么好处？无论如何，你总是同我们一样，一块儿工作，一块儿玩耍。你又为什么要特别一些，不杀生吃肉呢？”

胡狼说道：“杀生害命这件事，我是决不干的。至于同你们做朋友，并不算犯什么法。因为，犯法与交朋友，是没有关系的。犯法是行为的问题。倘若说，在洁净的地方，所做的工作，就是良善的；在犯罪的地方，所做的工作，就是违法的；那末，在教堂里把教上杀了，岂不是不算犯罪？而在战场上救护伤兵，反是犯罪了。我虽然同你们做朋友，但是，我的心术和行为，决不像你们一样。因为，我知道善恶是有报应的，我依然要保持着我的本来面目。”

这只胡狼，始终没有被它的朋友们同化。它廉洁的声名，渐渐传遍了各处。

当地的兽王雄狮，知道了它的贤明、廉洁、忠信，便召见它。一次长谈之后，狮王异常满意，请它在几天以后，就来陪伴狮王。狮王又说道：“我的猛将谋臣，不止一员两员，你是明白的。但是，因为你的廉洁和礼貌，我才重视你，要委任你一件差事，以便使你的地位增高。”

胡狼说道：“我素来没有志愿做大事。并且，也没有多少经验阅历，请君王另选贤能吧，不必挽留我，勉强做的事，下会做得完善的。狮王是万兽的君王，狮王的臣民中，有才能的，有力量的，有志愿的，是车载斗量。狮王可以尽量任用它们，无论什么事情，它们都能胜任的。”

狮王说道：“你不必推辞了。像你这样的贤能者，我是不愿意让它赋闲的。”

胡狼说道：“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才能到王室去服务。一种是爱奸诈和好舞弊的入。他们常常为了脱卸自己的罪状，而设想诡计；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询私舞弊。一种是昏庸的人。这种人，没有人会嫉妒他，因此，他能安于职位专心服务，丝毫不必使用手腕。至于贤明忠诚而有作为的人，仇人要陷害他，朋友要嫉妒他，既然有这两种人攻击他，怎么还能安于职位呢？”

狮王说道：“这里决不会有人陷害你。至于嫉妒的话，也许是你的顾虑。你随时在我左右，我给你显要的职位。有我在此，你是一点也用不着顾虑的。”

胡狼说道：“请狮王允许我，在那有水草的地方安居。一天到晚，无忧无虑。这就是狮王给我的最大的恩惠了。因为我知道，做狮王的亲信，在一点钟以内所经历的恐怖，是普通人一生所想不到的。简单而安心的生活，强过于富贵而恐怖的生活。”

狮王说道：“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你不要畏惧，我决定要你出来任职。”

胡狼说道：“狮王既然决心要我任职，我就先同狮王约定。如果有人害我的时候，不论他是地位高而怕我和他竞争的，或是地位低而想夺我的地位的；不论是直接进谗言的，或是间接陷害我的。这一切的一切，都要请求狮王多加审察，多加考究。辨明了是非以后，才判定有罪无罪。若是狮王允许这样办的话，我才敢奉命就任，尽忠尽职，决不询私舞弊。”

狮王允许了它的要求。委它专职管理粮袜事务，别人不得干预。狮王的左右，知道了这个情形，愤怒到了极点。大家秘密会议，讨论对付的方法。一致决议，要到狮王面前进谗言陷害它。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必须分头去履行这个议案。

有一天，狮王吃肉，肉味十分鲜美。所以，特意留下下一块，交给胡狼保管，要它收藏在稳妥的地方，等到必要时，再取来食用。

狮王的左右重臣，得到了这个机会，便一同约着，把这块肉暗地里送到胡狼家里，收藏得稳稳的，丝毫不让胡狼发觉，以便造成向狮王进谗言的口实。

第二天，狮王要开午饭的时候，那块收藏着的肉却不见了。胡狼不知道其中有诡计，再三寻找，终究没有找到。

一会儿，众臣们都来见狮王，预备见机行事。狮王严词追问那块肉的下落，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有一个用诚恳的口吻说道：“凡是关于狮王的事，无论如何碍难，也必得要照实情说出，才算尽了臣民的天职。据我所听到的消息，失窃的这块肉，是被胡狼带到家里去了。”

又一个说道：“胡狼决不敢这样胆大吧！狮王的东西，它怎么敢拿去私用。但是，人心难测，必先检查一番。

又一个说道：“这件事已经被人发觉了，若是找到胡狼的家里，那块肉一定可以找到。胡狼的廉洁行为，完全是假装的，我们决不相信，它这样的东西，哪里会这般仁义呢？”

又一个说道：“这一件偷窃的事，要是真的话，那末，它简直是欺骗狮王，大逆不道了。”

又一个说道：“伙伴们！我并不否认诸位的话。但是，必须掌握充分的证据，要等狮王派人去检查胡狼的家以后，才能判明是非曲直。”

又一个说道：“若要检查的话，必须从速。因为处处有暗探啊！”

你一句，我一句，毕竟把狮王的心说动了。狮王便召见胡狼问道：“你保管的那块肉，到哪里去了？”

胡狼答道：“我已经交给厨师。让它送给狮王。”

狮王问厨师。——厨师是陷害胡狼的同谋者。

厨师答道：“它没有交给我。”

狮王大怒。马上派遣亲信，去搜查胡狼的家。

在胡狼家里，果然搜到了那块肉，便带来给狮王。

这时，有一只狼走到狮王面前，表示自己一向公正不阿，现在事实既已查明，它便开口向狮王说道：“如今，胡狼徇私舞弊，已经证据确凿。这种违法行为，决不可宽恕。眼下放纵一个罪人，倒是小事，可是日后对于许多询私舞弊的人，又将如何去处置呢？所谓杀一儆百，就是这个意思。照理应该惩罚的，必需严惩，以后才可以整肃法纪。”

狮王下命令把胡狼暂时看管在监里，然后讨论如何处分。

这时，另一位恃臣对狮王说道：“奇怪得很！这样欺世盗名的骗子，陛下竟未曾察觉，最奇怪的是，陛下既已发现了犯人的罪过，竟还要宽恕它。”

狮王指令一名使臣去见胡狼，叫它请保，准许它悔过自新。使臣去见胡狼，捏造了一些话，回报狮王。狮工听了大怒，就命令执行官马上处胡狼死刑。

狮王的母后，听见了这个消息，一面命令执行官从缓办理，一面亲身去见狮王，问道：“胡狼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把它处死刑？”

狮王把胡狼舞弊的事情，告诉了母后。

母后说道：“明达的人，处理一件事情，必须多方审慎思考；性急的人，总归不免要后悔。一国之君，必须有涵养。就如同女人必须有男子，孩童必须有父母，学生必须有教师，士兵必须有军官一样。国王应该运用智慧，观察左右的臣民，因它们的才能而任用；同时，防备它们相互猜嫉。因为，它们彼此之间，只要有机可乘，便会互相谗害。胡狼的廉洁仁义，你不是曾经再三试验过么？现在怎么又轻易相信它会舞弊呢？自从它进宫来，一直到现在，只看见它廉洁忠信的表现，并未曾看见它发生过任何错失。决不可以为了一块肉的问题，就这样无情。这件事情，应该切实考究，到底是不是它有意隐藏。说不定其中有人谋害它，先把肉隐藏在它的家里，藉此做成口实来陷害它。老鹰的爪里抓着一块肉时，必有一群鸟去追逐它；狗嘴里吃着一块骨头时，也有许多狗来追它；胡狼来到这里以后，没有一件事做不好的。它为了狮王的利益，自身吃了多少苦，为了狮王的舒适，操了多少心血；并且，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不名誉的事。所以，现在发生的这件事情，很可能是有人嫉妒它的地位，想法陷害它。”

母后正同狮王讲话的时候，来了一个最亲近的大臣，报告失肉一案，已经水落石出，胡狼毫无罪过。狮王这才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

这时，母后说道：“狮王不应该姑息这班谗言忠良的人，否则后患无穷。务必重重的处罚它们，使它们痛改前非。聪明的人，决不应该纵容诳骗、欺瞒、无法无天的人，应该依法惩治。动辄发怒的人，下会成大功业。你应该怜悯胡狼，它虽然无辜受辱，依然可以复职报效。凡是仁义、忠信的人，能苦心为人的人，都应该亲近；凡是贪赃在法的人，都应该远避。胡狼确是我们应该亲近的君子。”

狮王召见胡狼，对它说道：“抱歉得很！现在，你依然恢复原职，服务下去。”

胡狼说道：“一般小人，是损人利己的。只愿自己好，不愿旁人也好。陛下是明了我的，请陛下不必见怪，我实在不适合与陛下相处。因为，陛下不应该同一个受惩戒的人相处。”

狮王说道：“我曾经几次试验你的性情。你是一个廉洁忠信的人，我已经认识残害你的那班小人了。今后，我还要把你的品位升高。有道义的人，只是提念友谊，而不念及旧仇的。我信任你的心，已经恢复了，望你也恢复对我的信任。我们之间最珍贵的就是友谊啊！”

胡狼恢复了原职。从此，狮王敬爱它的心，一天胜似一天。

（林兴华译）

① 选自《卡里来和笛木乃》。